可是,他壓抑著這種煩躁與不耐。他本能地察覺到,這一切對話雖然令人沮喪、憤怒且難堪,但這是必須的。
他覺得這裡的另外那個對手——另外那個“自己”——甚至沒有機會聽到她說這些話。
或許這是因為自己表現得更溫和一點,或許這是因為他在哪裡顯露出了比另外那個“洛基”更能讓她敞開心扉一類的優勢;這種對話雖然像是在刮骨療毒一樣,但毫無疑問,那個他不感興趣、她卻念念不忘的“自己”——那個真正和她擁有過漫長的回憶與情感的連係、又被滅霸無情冷酷地扼殺掉的“自己”,身上一定是有某種優勢是自己可以借鑒的。
那個人知曉一切通往她心底的道路與鑰匙,深諳如何操控她的心靈與愛情的秘訣;假如他還想學到這一切——假如他還想像那個“自己”一樣支配她的喜怒哀樂,讓她聽從他,順服他,取悅他,滿足他的話,那麼他現在就要按捺著內心翻滾的複雜情緒,耐心聽著她的描述;儘管那些描述令人不悅——
甚至,他臉上還要帶著幾分難過的神情,對她說道:“……我很遺憾。”
I’m sorry.
約露汀,我不是那個你衷心信賴並想要追隨的人,我很遺憾。
怎樣才能成為那個人呢?我不知道。——這也很讓我遺憾。
可是現在,他所知道的是,他必須阻止她那個危險的念頭——離開這裡,重新投入到那個戰場上去送死——
他其實知道說什麼才能準確命中她那顆脆弱的小心靈,令她心碎——不過,這種做法也是危險的,說不定會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所以他不得不放棄這種激進的做法,改以較為緩和的手段嘗試說服她。
他看著她好像十分傷心似的垂下視線不說話了,於是他把聲線放得更溫和了一點,帶上了一絲和稀泥似的、安撫的語氣。
“噓,噓。”他騰出一隻手來,輕輕撫摸著她腦後的頭發,就好像真的很溫柔地想要安慰她的難過似的。
“今晚發生了太多事情……你一定也累了吧。為何不先躺下來好好睡一覺呢?明天起來你就會恢複了活力吧……所有的那些事,到了那時候再去想也不晚……對嗎?”
他娓娓動聽地說著,語調裡甚至還帶上了一絲感同身受似的憐憫,就活像他真的有那麼大的共情能力似的。
“我知道你是個勇敢的姑娘……但是,再勇敢的姑娘,也需要休息。”他說,手下溫柔地摩挲她腦後柔軟的發絲。
“我可並不總是這麼善心的啊……”他半開玩笑似的說著,一瞬間仿佛很久很久以前那個喜愛惡作劇、又不乏孩子氣的小王子又回來了似的。
“今晚,特彆允許你在這裡休息——哦,彆擔心,我來睡那張狹小的長榻。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優待,我可不希望立刻就聽到什麼拒絕的言語啊。”他說。
然後,他感到自己掌心撫摸下的她微微一僵。
他展現了他從未有過的善解人意與紳士風度,她應該不會就這麼推開他,然後站起身來離去的……吧?
他這麼想著,同時也耐心而不厭其煩地輕輕撫摸著她的發絲,一遍又一遍;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聽到她的聲音傳來。
“……為什麼?”
他在她看不到的頭頂,無聲地閉上眼睛笑了一笑。
為什麼?……這真是一個好問題。
“……可能是因為我想暫時收留你一晚上吧。”他說,語氣平靜得就好像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言語會給她造成多麼巨大的衝擊一樣。
“就如同一開始我在英靈殿外的蘋果樹下看到你的時候,覺得我有必要去對你說一說話一樣。”
果然,那個妞兒的身軀一瞬間就變得無比僵硬。她好像想要猛地抬起頭來,幸好他早有預防,撫摸著她頭發的那隻手瞬間加了一點力氣,強行把她的頭按在了自己的肩上,才沒有造成什麼她的頭頂咚地一聲撞上他下巴的慘劇。
“不管是哪個世界的哪一個你我……”他的語氣裡帶著一抹溫柔的、勸誘的意味。
“當作出決定的時候,心情想必也是相同的吧。”
“那時候的我是這麼想的。因此,其他的‘我’,大概也是這麼想的。”
她沉默良久。
最後,她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因為埋在他肩上而顯得有點悶悶的。
“洛基……謝謝你當初願意來跟我說話。謝謝你那一天……在那裡撿到了我。”
“你發現了我,我才因此成為今天的我……可是,我好像還沒有對你道過謝。”
“謝謝。”她最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