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的速度並不快，所以在他的眼裡，那張椅子高高的椅背最初擋住了一切；然後，是黑發的發頂、是長發披散在腦後的頭部、肩頸、上半身……最後，隨著她整個人站直的身影，她似乎輕輕推了一下那張椅子，於是那張椅子隨著她推力的方向猛地旋轉了半圈，椅背也轉開了，將她整個人的身影都完全地、毫不遮掩地暴露在他的視野裡——

洛基沒有察覺到，那一刻他下意識蠕動嘴唇，近似無聲地喚了一句：

“……約露汀。”

她還活著。

就那麼安然地站在那裡，背後是一片混亂斑駁的家具、物品和色彩，就仿佛在一片混亂的末日裡，在冰冷的廢土與臟汙的垃圾場裡，隻有她是沉靜的，安穩的，溫暖的，乾淨的，柔和的，明亮的——

那台不知道被放在哪個角落裡的老式留聲機，依然頑強地工作著。

“If you love me

Really love me

Let it happen

Darling, I won’t care”

【若你愛我

真的愛我

任其發生吧

親愛的，我不會在意】

洛基怔怔地望著那個站在那裡的年輕姑娘。

他再度翕動嘴唇，這一次發出了聲音來。

“……約露汀。”他聽見自己這麼說道。

那台老式留聲機可能是壞了。因為它來來回回隻在播放著這一首歌，而且還愈播愈是荒腔走板，像是唱片馬上就要被磨損得不堪使用了一樣。

“If the sun should tumble from the sky

If the sea should suddenly run dry

If you love me

Really love me...”

【如果太陽從天空中墜落

如果海洋霎時間乾涸

如果你愛我

真的愛我——】

可是在他學會那些歌詞之前，她忽然開口了。

……並沒有像他一般地，喚出他的名字“洛基”。

她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似乎暫時也沒有走上來和他喜相逢的意思。她略微抬起眼來，揚起那弧度秀氣的下巴，仰視著他。

“你知道嗎……”她說。

“我剛剛並不知道來的人是你……可是當你走過來的時候，我認出了你的腳步聲。”

洛基：“……哦。”

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也猜不出來她到底想要對他說些什麼。

大腦好像被漿糊灌滿而僵住了。他什麼都想不出來。於是他隻是木木地站在那裡，等待著她出招。

她好像也並沒有為難他、讓他猜測的意思。她很快地眨了眨眼睛，朝著他輕輕一笑。

那個笑容裡仿佛有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他的心忽而猛地多跳了一下。

她說：“然後，我就在想……”

說到這裡，她忽而毫無來由地哽了一下。她不得不猛眨了幾下眼睛。

“……我在想，當你看到我的時候，你會叫我什麼。”

洛基：“……什麼？”

他有點迷茫、也有點不可置信地下意識反問道。

他還能叫她什麼？她不就是約露汀嗎？……

那首惱人的歌一直在他耳邊反複想起，似乎把他的思路也帶偏了。他不由自主地跟著歌詞在想，難道她還能指望他像這肉麻的歌詞一樣，異想天開地……期待他叫她“darling”嗎？！

可是，在他的腦洞無限脫韁之前，她又開口了，很快地把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她說：“我在想——”

她說到這裡又十分艱難地停頓了一下，唇角忽而揚起一絲淡淡的苦笑。

“假如你叫我‘米瑟緹麗絲’的話，我就可以立刻忘記了TVA的那些人告訴我的一切事情……”

她的聲音細碎下去，低得如同耳語。洛基毫不懷疑，稍微耳力不那麼敏銳的人，大概都聽不到她的這句話。

但是，很不幸的是，他的聽力很好。

而且，在頭腦能夠冷靜地思考這句話暗示著什麼、又能夠從中提取到一些什麼有利於他自己的部分進行利用之前，他好像就下意識地惱羞成怒了起來。

“你好像在指望著我呼喚一個並不存在的假人呢——”他露齒一笑，笑容非常虛假，甚至都不屑於掩飾。

“哦得了吧，約露汀，我曾經給過你很多的信任，是你把這一切都搞砸了……”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潮水一般的話語忽然從他的口中自動地湧出來。

“我曾經相信過你，但是你瞧瞧我得到了什麼——名字是假的，忠誠是假的，說要幫助我到底也是假的……到了最後，變得一身狼狽、身敗名裂的人隻有我，你依舊是偉大、光明、正義的幻境之神，是那些所謂的大英雄‘複仇者’們信賴的好友，是走到哪裡都被同情的小可憐……他們都以為是我蠱惑了你，所有的壞事都應該歸結於我的身上，你清白無辜，你真誠正直，你隻是個錯誤地交了一個壞朋友的完美受害者——”

他一口氣地說著，直到身後傳來一個小小聲的感歎：“……哇哦。”

他的滿腔怨言戛然而止，猛地轉過身去。

……就看到那個聒噪的黑人洛基，正誇張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一臉“我什麼也沒說！”的樣子。

其他那些洛基都看著他——包括那隻鱷魚！哦該死的！

洛基忽而覺得這一切都讓他再也無法忍受。

他頭腦裡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啪地一聲繃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