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頓好淩兒,我又送主人回到房間。
“蠟燭要熄滅了。”主人說。
“沒事的,主人,我不用……”我想告訴主人短刀在夜晚裡的優勢,然而主人卻將快燃儘的蠟燭抬至我眼前。
“這就是‘生命’,藥研。人的一生就像這根蠟燭,”我聽見主人平靜地說,“從出生開始,他就被點亮,從此擁有照亮黑暗的力量。評判一根蠟燭是不是好蠟燭,並不是看他有多亮,而是他在其他人心裡有多‘亮’。”
我默默注視著主人灰色的眸子,裡麵是小小的焰火。
“抱歉,我又在胡說車軲轆話了,”主人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將燭台放入我手中,走進房間,“晚安,藥研。”
主人房間的門關閉,我的目光慢慢落到了蠟燭上。
隻剩一點蠟頭的米色蠟燭疲軟地攤在燭台中心,伴著流淌的蠟油……金紅色的小火焰終於淹沒在它從未停止的蠟淚之中。
隻是一眨眼,四周便又全是黑暗了。
我沒有想到,在某一天,主人的“蠟燭”也燃儘了。
時光流逝著,因學業,主人和淩兒長期不在本丸生活。
我們刀劍們除了一起訓練,有時也會看些主人房間裡的書籍來打發時間。
這些書對於我來說很奇妙:閱讀它們,就像是在水下觀察岸上投下的倒影,模模糊糊,似真似假。有時我好像體悟到了什麼,卻又如水中幻影般消失在我伸出的“掌心”。
那天晚上我正坐在書房看書,隻亮著桌上一盞台燈——為了節約用電,本丸裡很多時候都隻開小燈,有些房間裡甚至不開。
“藥研哥哥!”我的弟弟們慌張地衝了進來,抓住我就往外扯。
“?”事出突然,我隻堪堪把書夠住桌角放好,“彆急,發生什麼事了?”
小短刀們看起來很無助:“不知道,主人妹妹還有主人母親突然來了。然後,就,主人妹妹一直在哭……我們不知道怎麼辦……太郎太刀先生說你會有辦法,讓我們趕緊來找你。”
淩兒?心中一緊,我一邊聽著弟弟們訴說的詳情,一邊急速奔至本丸大門。
本丸大門已被許多刀劍男士圍住。
大理石砌成的玄關內跪著一個穿著粉色蕾絲睡袍的小女孩,身邊還有一位身材高挑、發色棕紅的女士。
看到我來,眾人立刻閃出一條路。
“淩兒?”我慢慢雙膝跪在雙手掩麵的女孩身邊。
淚水沾濕了她的臉頰和發絲,讓她顯得脆弱而纖細——麵前的女孩就像是一塊柔軟的豆腐,令人無措,仿佛光是其中劇烈的悲傷便足以讓她破碎。
淩兒抬起頭,灰色的眸子亮了一下,似乎是期待著“誰”一如既往地穿過刀劍男士組成的人群向她走來。
看向我時,無數的淚花瞬間從這雙稚嫩的眼睛裡湧出,洶湧地滑過下巴,落在她的掌心。在大門金色的燈光下,她的淚水晶瑩而格外刺眼。
淩兒濕潤的手指猛地拉住我的衣袖:“哥哥呢?他為什麼不來?他為什麼不在這裡?我的哥哥呢?你知道嗎?你肯定知道對不對……”哭腔使她的話變得模糊而含混,頻繁的抽氣聲撕裂著她的喉嚨。
這不是我第一次見到哭泣的麵孔,但這是我第一次因此動容:一團沉重的氣在我心口聚集翻滾,我試圖深呼吸壓住它,卻讓它趁機逸散而逃,從胸中炸開,遍布全身,使我的四肢僵硬和發麻。
我呆在原地,無法動彈,隻聽到身邊的人說——
“好像是主人過世了……”
“啊?怎麼可能……主人確實很久沒回來了,但,也不會這麼突然吧……”
“是那位女士說的。她說她是主人母親……我也……”
“怎麼會……主人……不可能!之前主人還說我們要一起……”
有些刀劍男士已經哽咽了。主人的音容在我眼前不停地浮現,侵占著我空白的腦海。
陌生的女士麵容憔悴,她蹲下來,壓抑著喉間的抽泣,溫柔地對淩兒說:“你看,哥哥不在這裡。淩兒乖,我們回家好不好?”
“不要!”淩兒尖叫道,瘋狂搖頭,哭嚎,“我要哥哥!他為什麼不在了!嗚嗚嗚,我要哥哥……他隻是生病了!他會好起來的!”
“被寵壞”的孩子完全“不聽勸”,同樣傷心欲絕的母親隻能煩躁、痛苦又無奈。
一滴淚水從我的左眼流淌而下,在我的臉頰上滑過一條發光的淚痕。
緊接著我的視野迅速模糊了起來,晃蕩著許多朦朧的幻影。
“淩兒……來,”似乎是無意識,又好像是下意識地,我傾身摸索著伸出手,將妹妹攬進懷裡,緩緩揉著她亂糟糟的腦袋,“哥哥在這裡,讓哥哥抱抱……”
我使勁眨了一下眼,擠落淚水,視野一下子清晰了起來——
女孩揚起腦袋,睜大灰色的濕潤的眼眸注視著我,突然間又淌出大量的淚水。
她用力地向前一撲,深深埋進我懷裡,蜷起身體,哭聲漸微。
主人的蠟燭燃儘了……
最終,他以“死亡”教會了我“生命”——
仿佛長期深潛水下突然被拽起,我大口呼吸著“岸上”的“空氣”,刺痛心肺。
之前在我眼中隱約迷惑的“風景”,如今我終於看得清晰確切,看得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