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話時很真誠,頭頂兩撮頭發翹起來,是早晨穿毛衣時被帶起來的,在寒風中柔軟地飄。
鬼心底波瀾似的一動,很想伸手壓下去。但他手撫在半空,談善下意識縮著脖子躲了一下。
鬼收回手,頓覺無趣:“不去。”
談善追問:“為什麼?”
鬼幽幽一笑:“居心叵測。”
他唇珠很漂亮,暈著淡紅色澤,和幼時徐澗一模一樣。看穿什麼事情譬如“談善不喜歡薑王宮也不喜歡他”時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
好吧。
“王大貴偷了你墓裡一堆文物,我們在找。”談善實話實說,“從你棺材裡掏出去的,你看見臉了嗎?”
從你棺材裡掏出去的,這話聽著讓人很不爽。
鬼站直,眉梢一挑。
“哦,對了。”談善想起什麼,補上,“王大貴死的時候你好像在,要不順便告訴我們他是誰殺的?”
許一多:……這樣也行?
鬼冷笑:“你倒是會偷懶。”
談善真誠:“互惠互利。”
鬼冷冷盯著他,陰冷黑氣一絲一縷地外瀉。許一多替他兄弟狠狠捏了把汗,過了好半天,鬼怨氣森森:“白天不行。”
有求於人,談善很好說話:“決不。”
鬼抵了抵犬牙:“一把黑傘。”
談善有求必應:“雙人大黑傘,馬上去買。”
鬼看向腳底紙彆墅和燒了一半的紙錢,挑剔:“不夠。”
談善大手一揮:“馬上給你多燒一倍。”
“上麵都不太重要,你到底跟不跟我走。”談善又問。
鬼懶得搭理他,消失在空氣中。
許一多昂著脖子看了會兒,不可思議:“你居然被拒絕了?從小到大就沒人拒絕你!”
“那沒辦法。”談善毫不意外地說,“他小時候就很會拒絕人,這不行那不行。”
“小時候?”
許一多顛三倒四:“你跟他小時候就認識?”
談善:“說來話長。”
他把外套帽子往上拉,心裡其實有點失望。地上有濕泥,踩在球鞋上泅作一團。他走了兩步,忽然又想起什麼,隔著重重雨幕望向坍塌山地正上方。
那裡樹影駁雜,應該是他第一次見鬼的地方。
“許一多。”
談善扭頭,問:“從側麵怎麼上去?”
“這地方很特彆,風水學上絕不是下葬的理想之地。”
許一多站在底下拖了一把他:“之前我一直覺得奇怪,教授從來沒說過這地方是薑昏侯墓,隻說是一座古代大墓,是我們把他默認作薑王墓。”
“至於你說那句‘靜水流深’……”許一多想了半天,“我沒有在任何史記資料上看見過薑王世子的字,你是從哪兒知道的,又是什麼小眾曆史網站?”
“應該。”
談善抓著藤蔓借力往上,一腳踩在濕地上差點滑了一跤。他站穩了衝許一多伸手,把他也拉上來。
許一多小心翼翼:“你真要把那隻鬼帶回去啊,王大貴昨晚剛死。”
談善彎腰鑽進山叢中,被枯葉上的水掃了一臉。
“招待所那個前台客房服務和王大貴是同夥,給他用了□□登記。”
“分贓不勻,他倆掰了。”
許一多驚愕:“你怎麼知道?”
談善:“猜的。”
許一多:“……你真能猜。”
很大原因是在陽台上許一多沒有看見自己背後的鬼,那說明當時隻有自己看見了,再加上王大貴從沒有見過徐澗,怎麼會被他嚇到。
隻能是嗑藥瘋了,有人想用他倆的嘴告訴警察“這世界上有鬼”。他倆沒說,警察不信,照科學的方式查案,很快會發現不對勁。
“你知道還讓鬼幫你找凶手?”
“我隻想把他帶回家,但他不信。”
“你非把一隻鬼帶回家乾什麼。”許一多搓了搓身上雞皮疙瘩。
談善頓了頓:“總有些事情你覺得該做但不知道為什麼。”
許一多理解:“就跟我吃飽了還想吃一樣。”
“差不多。”
談善不再開口,撿了根木棍當拐杖,往地上一戳,成片的濕泥土翻了出來,一截鐵索裸-露在地表,上麵有風吹雨淋後的鏽斑。
“有什麼辦法能拽出來嗎?”爬上來太累,談善坐在一塊石頭上喘氣。
許一多:“你要把這個拽出來?這玩意兒之前我們就研究過,直接連著整座山丘,筋骨同在,根本沒辦法。”
“鐵索這麼多年早該爛了,應該有什麼彆的東西。”談善視線轉向黑暗中那點亮色,頓了一頓。
傍晚,山林中有夜風呼嘯聲,頭頂沒有月亮。
談善心裡有點煩,說不出來的煩:“算了,先回去吧。”
他倆照著原路返回,許一多揪著一半枯葉,活躍氣氛:“你朋友圈什麼時候拓展到陰間了,怪嚇人的。”
“剛拓展的。”
談善歎了口氣:“比較失敗。”
林中有殘鴉尖叫,不遠處手電筒光照亂七八糟地閃,隱約傳來打鬥聲。談善眯眼看了會兒,忽然問:“晚上陵墓有人守夜嗎?”
“當然有,之前是我們輪流,現在應該換了警察,怎麼——等會兒!”許一多正在石頭上刮泥巴,渾身一震。
他和談善四目相對。
大半夜的除了他倆還有守夜警察,這鬼地方還會出現什麼人?
許一多“噓”了聲:“我先報警,我存了那個刀疤警官的電話,你小點聲。”
他倆沒彆的,分開膽子不算大,合一起感覺自己能打一個排。一開始都縮在林子裡吹冷風,後來不知道誰往前多走了一步,等反應過來已經走到了臨時搭建的安保亭附近。
借著濃稠黑暗,倆人一人抽了根樹棍,蹲在山坡後邊。
漆黑一片,剛剛的手電筒亮光暗了,什麼都看不清,任何風吹草動談善的神經都要緊繃一下,他聽見細微的動靜,點燃打火機的聲音,緊接著是一道男聲:“媽的,這墓地來了十幾次,彆說金磚連塊餅都沒有,薑侯不是富有天下礦山嗎,都他媽藏什麼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