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年迅速從藥品庫裡頭拿來了需求的藥物和溶劑,送到病房之後,又被老唐恩安排了一大堆感染病房的例行檢查和其他程序,隻能硬著頭皮忙活了大半個下午。
那些感染病人平日裡呆在病房裡無所事事,見到夏年一個新醫生過來,都挺好奇的。
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認出夏年是那個從第二區過來的醫生,因此或多或少都表現出了一些抗拒——但通通被夏年無視了。
……然而,即便夏年自認自己有著相當強大的心理素質,強大到能夠無視身邊大多數對她無實質性傷害的惡意,可那些來自背後的懷疑與輕蔑的眼神,依然讓她有些無奈。
甚至有個躺在病床上翹著二郎腿的病人直接就開口問了:“你怎麼沒被關進監獄裡去?就是你吧,那個第二區的感染科義體醫生?老唐恩真是老糊塗了,竟然把你給招了來,嘖嘖。”
這種明知故問的惡意讓夏年不想搭理他,隻是埋頭做自己的事情。
結果這個感染科的病人直接從床上坐了起來,這時夏年才注意到,他幾乎有兩米多高,渾身上下閃爍著義體的金屬光澤,滿身都是遒勁的腱子肉,仿佛一座壓迫感十足的小山。
他的身上,不知從哪開始生長出最前端如同尖刺一般的紅色觸手狀增生血肉組織,密密麻麻地纏繞著他的右臂,瞬間讓他的右臂看起來脹大了一圈。
夏年看了一眼他的基本資料。
溫□□級感染者,感染部位手臂,淺層失控兩次,義體改造率38%。
同時,他的名字後麵,一個紅色的加粗字體標注了一個特殊的稱號。
“越界者”。
……所謂越界者,便是指那些能夠自主進入到淺層失控狀態,並同時保持理智的人。
他們能夠在理智與瘋狂的界限間行走,所以才被稱為越界者。
感染失控之後,他們會被感染的症狀賦予全新的能力。大部分感染者都無法自主使用這些能力,他們會在症狀發作的時候陷入癲狂狀態。
而越界者不同。雖然根據長期調查和實驗的結果,越界者們對感染失控形態持續時間的把握和失控程度的把握水平參差不齊,且感染者成為越界者的概率大約隻有百分之五——但說到底,這種特殊情況的出現,使他們擁有了“超能力”。
……儘管在大多數情況下,這些“超能力”都弱到隨便一個等級高點的義體警察過來,都能把他們當場擊斃。
而且,他們對失控症狀的控製也是有限的,並非每次都能完美控製。
溫澤便是個越界者。
雖然他隻是個Delta級彆的越界者,但在夏年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他一拳就直接可以把她腦袋打開花。
更彆提他現在已經展露出了感染之後的症狀,這恐怖一幕足夠讓膽小的人嚇得當場暈厥過去。
【小心點。】係統出聲提醒道,【這家夥不好惹。】
他歪著腦袋,冷笑著看著夏年,說道:“怎麼,夏小姐,不理你的病人?嘖嘖,咱們第六區的平民大馬路上扔個垃圾都能被警察把腿打折,但第二區的老爺們哪怕是賣洗白義體都能逍遙法外呢。”
“你如果有什麼不滿,”夏年頭都不抬,在記錄板上刷刷刷記錄著什麼,“去找唐恩醫生。”
“那我哪裡敢有什麼不滿。”溫澤依然是陰陽怪氣,“怕是你直接殺了我都不會有人給你判刑吧。”
夏年啪的一聲合上了自己的記錄板,抬起頭直視溫澤,語氣平靜:“感染穩定度49.2%,比昨天下降了6.9%,你需要控製好自己的情緒,減少與電磁產品的接觸。不然,距離出院隻會越來越遠。另外,主動轉化為失控形態會對你的感染穩定造成嚴重的破壞,希望你能對自己負責。”
“喲,還管起人來了。”溫澤收回了那些纏繞在手臂上的血淋淋的增生組織,一把搶過了夏年手裡的記錄板,舉得高高的,一臉得意,“我看還是把數值調高一點如何,夏小姐?不然我就不還給你了。”
然而夏年並沒有像他想象那樣,著急地跳起來去和他搶記錄板,她隻是平靜地、寬容地注視著他。
……那一瞬間,溫澤甚至感覺,站在自己麵前的根本不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孩,而是一個曆經千帆、對一切現象都早已秉持平常心的長輩。
而他的行為,在她眼裡或許根本算不上什麼挑釁和羞辱。
隻是單純的、可笑的發泄和胡鬨罷了。
就這麼一個眼神,當場讓溫澤的血壓直接衝到了腦門。
但他的拳頭舉在半空中,卻遲遲不敢落下來。就在他們僵持的時候,他甚至還看見夏年輕輕笑了笑。
“還給我吧。”夏年伸出手,那隻白皙的、纖細的手在機械的對比之下簡直就像是一碰就碎的白瓷,“情緒激動也會導致感染穩定度下降。”
她知道這些病人隻敢嘴上說說,他們是絕對不敢動手的。
至少,在老唐恩還在診所裡的時候,他們是絕對不敢動手的。那些診所裡配套的、具有強大戰鬥力的失控體特攻機器人並不是擺設。
溫澤憤怒地瞪了她一眼,用力把記錄板砸在了她的手上。
夏年順著他的力度將手臂動了一下,化解了記錄板上的力道,毫發無傷地走出了病房。
溫澤瞪著眼睛看著她這一手,心裡暗自有點吃驚。
……一個感染科義體醫生,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小女孩,竟然有這麼嫻熟的化力技巧?
他又想到昨天晚上看到的那個帖子,說實話,哪怕是以他作為一個雇傭打手的視角來看,這個女孩應對失控體時的躲閃和出手角度也是相當不錯的了。
看著夏年走出病房的背影,他忍不住恨恨道:“你們不過是治安管理局和醫藥公司的狗罷了,把我們關在診所裡麵,每天從我們口袋裡掏錢——我們花錢買你們的義體,拚命為你們工作,染病了沒法賣命了,還得被你們用感染抑製劑的名義,再剜掉身上最後一點油水!”
夏年沒有回頭。
溫澤接著說道:“遲早有一天,你們這幫豺狼會把我們身上每一根骨頭都吃乾抹淨,所以好好感謝我們吧,是我們這幫倒了血黴的感染者,在拿命讓你們賺錢!”
夏年關上了病房門。
【……我的工資就一個月五千,他是覺得我能靠這點錢發家致富嗎?唐恩診所的感染抑製劑全都是進貨價出售的,診所也賺不到錢啊。】她說道,【既然大家的命都不怎麼值錢,這世界上到底誰在賺錢呢?】
【好問題。】係統說道,【你在第一區第二區呆過那麼久,應該知道答案吧。】
夏年搖了搖頭:【知道也沒用,改變不了。】
然而就在此時,她的心裡突然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聲音。
那個聲音說道:
真的改變不了嗎?
然而這個聲音轉瞬即逝,如同一個錯覺,一團煙霧。
是啊,她畢竟已經努力了那麼多次了。可這個遊戲太難了,太難了,敵人太強大了,她一直在失敗,看不見翻盤的希望。
……不過,這不是夏年現在應該思考的問題。
她在完成了查房和感染程度評估之後,又再一次路過了昨天救下的那個病人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