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相爺子嗣不豐,隻有一子兩女。
嫡長子許鳳洲與小小姐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乃是已故的夫人所生。
六年前,夫人因病去世後,小小姐與二小姐去金陵外祖家探親,卻在途中被歹人擄走,身為兄長的許鳳洲這些年一直到處尋找她的下落。
如今小小姐平安歸家,乃是天大的喜事。
閉門六年之久的相府今夜特設家宴,邀了長安所有親眷給這位掌上明珠接風洗塵。
天才擦黑,相府就已燈火通明,往來婢女仆從如雲,各個忙得腳不沾地。
雲晴還是頭一回經曆這樣的熱鬨,亦步亦趨地跟在柳嬤嬤身旁。
並未她要跟著柳嬤嬤,是柳嬤嬤非要帶著她,說趁此機會教導她該如何上進。
柳嬤嬤雖絮叨,但統籌能力卻極強,指揮起後院的婢女來,就像是在指揮千軍萬馬,很是威風。
雖然府中已經六年未有設宴待客,一眾婢女仆從在她的指揮下,除了後廚偶爾出現一些小亂子,一切還算井井有序。
雲晴跟著她確實學到了不少東西。
當然,她並不知曉自己是否需要學習這些。
宴會進行到一半,柳嬤嬤吩咐雲晴去前廳送果茶給女眷們飲用。
其實這事兒本用不著雲晴,不過在柳嬤嬤看來,要讓她親自去瞧一瞧主子跟下人的區彆,也好叫她上進一些。
畢竟都做了公子通房,那是要一輩子留在相府。
能討公子歡喜的妾,跟不得寵的妾,那是有極大區彆的。
雲晴並不曉得她心裡的打算,隻是對這一切感到新奇。
她端著果茶跟在其他婢女一同入了金碧輝煌的前廳,就像是完全踏入了另一個世界。
熱鬨的,尊貴的,奢靡的……
她謹記柳嫲嫲的教誨,按捺住好奇心,踞坐在能夠映出人影的紅木地板上,將托盤裡的果茶擱在擺放各種美味珍饈的矮幾上。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有一道灼熱的視線黏在自己頭頂,心裡不免緊張,杯中果茶傾灑一些出來。
她趕緊告罪。
“彆怕,不妨事的。”一個嬌嬌嫩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雲晴一時之間忘記柳嫲嫲的話,下意識地抬起頭來,對上一雙清亮如水的眼睛。
是小小姐。
她果然生得極美,與許鳳洲有兩三分相似。
一個自由被人捧在掌心裡的明珠,平白受了十年的苦,眉眼間卻不見絲毫愁苦,讓人一見就心生好感。
她眼神裡流露出不加掩飾的驚豔,“長安的女子,都像姐姐一樣好看嗎?”
原本觥籌交錯的人全都停了下來,將眸光齊刷刷地投向雲晴。
眼前的婢女穿著打扮與其他婢女無任何差彆,卻生了一張叫人見之忘俗的麵孔。
尤其是那對微微上揚的狐狸眼,羽睫濕潤,瞳仁漆黑,看人時眼神懵懂天真,讓人心生憐惜。
仿佛隻要她一開口,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也恨不得摘給她。
席間有幾個年輕子弟吃醉了酒,一時有些忘形,打量她的眸光熱烈得過頭。
直到聽見“啪嗒”一聲響,那幾個子弟才回過神來,見端坐在上首的許鳳洲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們。
族中無人不知這位眼高於頂的族兄收了一花魁做了通房,看來就是眼前這位。
如今現任家主——相爺年世已高,族中的大小事宜都由他打理,早已是板上釘釘的繼任家主。
他行事與待人寬厚溫和,信奉儒家思想的相爺截然相反,為人傲慢跋扈,在長安都橫著走。
但是他能力極其出眾,為人處事殺伐果斷,雷厲風行,比起相爺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僅將族中大小事宜處理得井井有條,且賞罰分明,對待族中子弟也一視同仁。
族中長輩們對他讚不絕口,平輩或者小輩份子弟則對他又敬又怕,無人不服氣他。
幾人頓時酒醒了大半,忙收回視線,恨不得把下巴戳進胸膛裡。
許鳳洲收回視線,麵無表情地掃了一眼雲晴,“還不下去。”
雲晴立刻行禮告退。
直到行出廳外,她才忍不住回頭,隻見那位年紀比她還小些的小小姐正在同自家兄長說話。
一向目下無塵的俊美男人擺出一個認真聆聽的姿態,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與剛才冷臉的模樣判若兩人。
雲晴收回視線,匆匆離開燈火輝煌的花廳,向柳嫲嫲複命。
柳嫲嫲將她拉到無人處,道:“如何?”
雲晴這會兒還有些心慌慌,如實回答,“很熱鬨。”
柳嫲嫲白了她一眼,“我不知熱鬨,我是說你羨慕不羨慕?你若是上進些,哄好了公子,將來,你就能坐在裡頭,而不是呆在悶熱的廚房裡忙得腳步離地。”
雲晴想了想,認真道:“廚房也沒什麼不好。”
柳嫲嫲瞪圓了眼睛望著她。
她眼神澄澈,看不出半點兒虛假之色。
柳嫲嫲突然就沒了脾氣,打發她,“馬上宴席就要結束,今夜公子肯定要讓你侍寢,你回去洗洗吧。”
這榆木腦袋,床下是教不會了,但願床上能哄好。
男人,不就那點子事兒。
忙了一日,雲晴也有些累了,應了聲“好”,回葳蕤軒去了。
此刻人都還在前院忙活,院子裡靜悄悄。
她弄了些熱水,沐浴過後躺在床上胡思亂想。
想著想著就閉上了眼睛,直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將她從夢中驚醒。
她從床上起來,問:“誰?”
外頭傳來秋霜的聲音,“公子喚姐姐過去呢。”
雲晴呆愣了好一會兒,起床穿衣裳。
一開門,秋霜站在門外,一臉驚訝地望著她,“姐姐該不會先睡了吧?”
雲晴搖頭,“我就是眯了一會兒。”
秋霜半信半疑地看她一眼,揶揄地眨眨眼,“快去吧,彆叫公子等急了。”說完把手裡的的燈籠遞給她,打著哈欠回屋去了。
雲晴歎了一口氣,提著燈籠往南邊主子的臥房去了。
剛到門口,一眉清目秀的少年迎麵走來,見她來,眼神頓時亮了起來,咧嘴一笑,“雲晴姑娘可算來了,公子都等急了!”
正是貼身服侍許鳳洲的小廝——秋霜的兄長春明。
兩人寒暄幾句後,春明便回去了。
雲晴看了一眼映在窗戶上的影子,不太敢進去。
他那個人脾氣不大好,若是待會兒衝她發火,她還沒想過怎麼應對。
其實她並不覺得自己有錯。
當初,她都說了不來長安,是他非要自己來。
來了沒多久,他又將她丟在府中,隨太子南下公乾。
他離開後,這府中除卻秋霜跟柳嫲嫲兩母女,沒有人看得起她,處處擠兌她。
她過得很不開心,實在等不到他歸家,所以才想要逃。
可她的賣身契還在他手裡。
沒有賣身契,她連長安城的城門都出不去。
眼下已經入秋,夜裡風有些大,吹久了有些冷。
她凍得瑟瑟發抖,正發愁,裡頭傳來一道似乎蘊含著怒意的低沉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