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縱進書房見了審遇,彼此歸座,照例是先臨一篇文章來靜心。這一日臨的是賈誼的《治平策》,言詞激切,說理流暢,林縱覺得大合心意,寫到“今西邊北邊之郡,雖有長爵不得輕得複,五尺以上不輕得息,斥候望烽燧不得臥,將吏被介胄而睡”時,想起那個女子痛陳時弊的風骨,筆下鋒芒又露了三分。
審遇見她筆鋒頗利,直欲破紙飛去,細細多看幾眼問道:“七爺近來聽了什麼傳聞?”
林縱見他猜中,也不隱瞞,隻道:“先生也覺得可惜?”
“是可惜了那篇奏章裡的見識——七爺也猜出今上的心思了?”
“既然太子性格怯懦,皇伯父豈肯讓身後擔武後之憂?”林縱道,“這女子既然敢上書直諫,可見有見識,隻是人人都說娶婦娶德,皇伯父滿心裡挑一個隻懂聽話的廢物,怎麼肯讓她進了東宮?不知是哪個糊塗幕僚給安遠侯出的主意,竟硬生生把女兒給耽誤了。”
“要說耽誤,也未見得。”審遇見林縱把局中關節一口道破,頗覺欣慰,“楚侯素來清靜無為,如今也未必真想攪進選妃的混水裡,恐怕是故意賣個空頭人情給旁人,何況皇上說不定也要借這女子收買人心啊。”
“皇伯父雖是好名,但這次我卻料定不會。那女子若隻是上些勤儉修德之類的敷衍文章,他自然要氣度寬宏容納四海,如今這奏章惹得朝野嘩然,他豈舍得因小失大?隻怕這女子在我大齊要孤身終老了。”
審遇聽林縱語氣愈見痛惜,微微一笑:“此女眼下便是塊試金石,如何嫁不出去?何況又是楚侯愛女,怎麼會沒了下場?”
“她是真有見識,”林縱道,“我倒真希望她有些造化,莫嫁錯了人才好。”
二人談論一陣,便轉了正題,依舊是講《資治通鑒》,直到午時方散。
林縱在書房進過午膳,手裡拿了本《漢書》,和《資治通鑒》對照著看,一直看到眼酸手軟方覺出餓來,眼見窗外日將西斜,便喚林安,卻無人應聲。她隻當林安被人喚去回話了,順手點了個內侍去傳點心。
內侍剛剛把杏酪端來,便見林安苦著一張臉進來,林縱一笑:“又替我挨父王罵了?正好有剛出的杏酪,我還沒動,記得你愛吃,便賞了你吧!”
林安依舊哭喪著臉,緊皺著眉毛一聲不響。他見小內侍把盤子端過來遞給他,後退一步跪下道:“小的——小的該死!七爺,今天出了大事了!”
林縱心裡一沉,隻聽嘩啦一響,原來那小內侍年少經不得事,聽林安語氣沉重,一失手竟摔了盤子。林縱又是一驚,卻反覺心中安定些,她定定神,端起茶喝了一口,先不理林安,對那小內侍道:“你師傅是茶房李德安?那麼穩重的人卻教出你這麼毛躁的徒弟來,還不快收拾了下去?”
小內侍嚇得臉色煞白,手都抖了,連盤子也拾不起來,早有幾個伶俐的,上來搶著收拾了,不言聲退下去。
此刻書房內隻剩林縱和林安二人,林縱安然坐在案後,又喝了口茶方問:“什麼事?值得你慌成這樣子?劉存找上門了?”
林安見林縱鎮靜,雖是略安心些,卻仍覺心中打鼓,半晌方道:“倒沒布政使大人的事。京城裡來了位大人,帶了宮裡的消息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