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縱到了正房前,徑自推門而入,也不看堂內陳設,向東穿過一間廳堂,見一道珠簾掛在眼前,聽裡麵有女子聲音道:“小如?”聲音清婉,頗有氣度,心中料定是東暖閣,並不搭話,一手挑起珠簾便進。裡麵卻驀得一聲驚呼,林縱隻覺呼吸一滯,眼前景致晃人眼目,不覺後退半步。
暖閣中的少女方入浴出來,正在更衣,突然見一個陌生少年闖入,驚呼一聲,雙臂掩了身上,手足無措。林縱哪裡遇過這樣的事,一時呆立門口,聽背後有人斥道“什麼——”,一驚轉頭看時,一個俏麗丫鬟正瞪著她,臉上又驚又怒,卻被林安掩了口,正不住掙紮。
林縱掩住珠簾,轉身退了一步,心中暗下決心必要找個由頭把成哲發配了邊疆才解氣。她厚著臉皮輕咳一聲,對丫鬟一瞪眼睛:“還不快幫你主子換了衣裳——莫要聲張,知道麼!”說著信手把腰裡劍解下來放在桌上,又對林安斥道,“楚侯家裡豈有不曉事的丫鬟?她再毛躁,能不懂什麼是投鼠忌器麼?還不放手!”
劍刃少半出鞘,燈光下鋒芒如雪,丫鬟眼中此刻方透出懼意來,點點頭入了暖閣。不多時,少女一襲素衣出來,對林縱盈盈一拜:“夙夜來訪,尊駕有什麼事?”
林縱並不答言,先拖張椅子坐定細細打量,見她年齡比自己略大些,約有十五六歲模樣,臉上雖不施脂粉,卻更顯清麗,心中暗暗喝彩,麵上卻道:“我想請楚二小姐到濟全山一遊,不知可有興致?”濟全山在齊晉交界,草寇橫行。丫鬟聽了這話,臉色便是一白。
少女了無懼色,從容道:“尊駕美意,嫣然心領,隻是身有要事——”
“嫁給一個女子,算什麼要事?!”林縱大笑,“你和我同去,過幾日,待楚王尋人不著退了親再還家,豈不是皆大歡喜?我見你有些見識,方才指點於你,你莫負了我的美意。”
“君子施人以德,尊駕卻打算讓嫣然作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麼?”嫣然見她眼光落在劍上,也不驚慌,隻淡淡一笑,“這婚事乃是聖上親賜,背之便為不忠;婚嫁皆有父母之命,違之便為不孝;驛館儀仗侍衛護軍數百,俱奉聖命,棄之便為不仁;三書六禮已過,楚王府殿下與我已有夫妻之名,舍之便為不義——我見尊駕也頗明理,何況這裡守衛森嚴,感君美意,也不追究你失禮之事,此事就此作罷,如何?”
林縱見她神色端莊,言辭舉止有理有節,清媚中彆透出一番風骨,與往常那些見慣的綾羅脂粉堆出來的女子更是不同,心中便生了好感。她是個豪傑性子,此刻愛才之心壓過了報複之心,便把那種種捉弄把戲扔到了九霄雲外,隻笑道:“也罷,不過我也不能白來一趟——聽聞楚侯小姐蘭心惠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否領教一二?”她見嫣然愕然,又道,“夜深人靜,不便攪擾,便領教一下棋道如何?”隻是她本就半分匪氣也無,又滿心想著領教麵前人的棋藝,卻不知不覺帶了平常王府裡口氣出來。
嫣然見這少年雖是一襲半舊青衫,卻眉目清華,舉止間氣度奪人,料定必有來頭,越覺此事透著蹊蹺。此時時近三更,她也想著拖到天亮弄個明白,便喚丫鬟小如取了棋盤棋子,二人落子對陣,竟下起棋來。
林縱本是以進香之名偷偷繞到蒙城來的,若是被人發現,那擅離守地的罪名便脫不掉,林安見這二人一來一往仿佛要下到天明的陣勢,急得暗自跺腳,又不敢嚷,隻得每隔一會兒便咳一聲。咳得次數多了,林縱和嫣然全心思索棋局不曾發覺,倒是小如發覺了,怕這人壞自己小姐的事,也不敢嚷,隻是林安咳一聲,她便橫一眼過來。
論棋力林縱還略高些,但下到緊要處,她卻突然想到暖房中那一幕,實在有些尷尬,見嫣然拈棋的手指修長纖細,白生生的說不出好看,心裡又是一亂,喝口茶定了定心,才接下去,那子便落到了彆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