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房裡靜極,外邊蟬鳴一聲聲遞進來,林縱坐在床邊,驚意稍減,隻覺一陣火熱,一陣冰涼。她想著這婚事,心裡萬分焦躁,恨不得把這些扮著喜氣的東西一把火燒個乾淨了帳,可冷下來細細一想,這些卻都是自己從現在起非但要忍氣咽了還要在人前扮好的,又是一陣灰心。
她自幼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林衍極寵她,連稍重些的話都少,其他人又是對她千依百順,長了十四歲,如今方識‘忍’字滋味。人說忍字心頭一把刀,她原以為不過是尋常一痛,事到臨頭才知道,這刀不快,不是在你身上利利索索地穿心而過,而是在你心上細細地不間斷地磨,磨得你渾身焦躁,磨得你心裡一絲一絲疼,既不張揚,也不痛快,隻攪著你不得安生,攪得你終有一天要把眼前的東西一股腦毀了,也毀了自己才罷休。
便是當真翻了臉鬨一場,不過是引來父王母妃一頓訓斥,於事無補;就是勝了身邊這人,和自己把火氣發在那些不還手的奴才身上,有什麼區彆?她也是個弱女子,她也是被人擺布,和自己一樣忍氣扮這一場戲,何況自己先前對她,確有禮虧之處?
林縱想到這裡,心中一片蕭索,滿腔火氣也退了個乾淨,她偷偷瞥一眼嫣然,見她緊緊抿了唇,白著臉,自顧自整理衣裳,偶一抬頭,麵色仍淡定如常,神氣也依舊毫不相讓,唇邊一抹血痕,愈添風骨。若是平日裡見了這般人物,林縱必是擊掌讚歎,折節相交,隻放在此時此處,心裡卻泛起煩躁來。她起了身到案前坐下,連連喝了幾杯涼茶,這心終於徹底冷下來了。
臉上仍是一片火熱——這一掌若是換個旁人,必定被她挫骨揚灰方能解恨,但如今她冷了心細細一想,一則自己先就理虧,二則嫣然按禮是她明媒正娶的妻子,又是安遠侯家的千金,鬨大了她挨罰事小,若當真把自己去了蒙城的事扯出來,傳揚出去,被蕭逸知道,一場官司下來,這辛苦忍氣辦的婚事便真成禍事了。
林縱此時想通關節,便滿心想把事壓下去,但她正氣不過,又挨了一掌,如何拉得下這個臉來?
她正躊躇間,嫣然已把身上衣服整理齊整,徑自下床,拿帕子在屋角那盆冰裡揀大的包了,遞了過來,見林縱怔怔不接,方道:“七爺不快收拾了,難道打算這麼出去?”她語氣雖冷,比先前卻也柔了幾分。
林縱此刻方明白嫣然和自己一樣,也是個息事寧人的心思,她伸手接了絹帕,覆在左臉上,一片涼氣徹骨入心,心裡一陣清涼,登時靜下心來,便盤算著如何轉圜。
嫣然在案邊對鏡重新梳妝,她自小被人服侍慣了,世子妃的發式又極繁複,好容易應付著整理得沒了破綻,有支珠釵卻怎麼都插不好,想著房裡二人這般情形,又不好讓小如進來幫忙,正焦躁間,忽聽背後一聲輕歎,林縱起了身到她背後替她端端正正插好,低聲道:“這次就算兩下扯平了吧?我自然有錯,可你的錯也不少。彆的不說,若當真按禮,這一掌也算得上個妻犯夫的罪名罷?”
嫣然既是大家閨秀,如何不識這婚事的輕重,她臨行又被父母叮囑了千遍萬遍要斯文柔順的話頭,且林縱名義上又是她夫君,那一掌下去,登時便悔了,明知林縱現在是避重就輕,化大為小,也起了個息事寧人的念頭,但她餘怒未消,便不答話,隻輕輕點一點頭,算是勉強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