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時也是抱了個入宮避禍的心思,還不曾選,就事先使過了銀子,和宮內掌事打了招呼,已經先選了個僻靜宮室住了進去,不過打算在選妃那天應個景完事。可未料到時運不濟,那片宮室前的桃花偏偏開得極好,林綬偶然讀書困倦,沿著宮牆一路散心,望見這便桃花粉粉白白的可愛,便拐過來賞花,和她打了個照麵。林禦對林綬管得極嚴,身邊宮女都是選了又選,雖相貌性情也都不錯,但個個低眉順眼,一副溫良恭儉的活死人模樣,林綬早都看得膩,如今突然見了嫣然這般與其不同的女子,登時驚豔,問了姓名出身才肯走,看那模樣,竟似少年懷春一般。
他前腳出門,嫣然便知不妙,生怕林綬稟了皇上,把她陷進這宮闈爭鬥裡,埋了一生進去,一時情急,也不及和家裡商議,想起午門呈書的舊例,便寫了奏章遞上去,旁人隻以為她邀個名聲添自己身價,卻不知她故意條條直指朝政要害,驚人眼目,隻以為必定落選,或是被指婚給個閒散王室子弟,過個一年半載,求一封休書,息事寧人,不想竟再也脫不開身。
她與太子相見一事,隻幾個小內侍和小如知道,林綬見了她這奏章,知道此事無望,便不曾提,那幾個小內侍怕林禦見責,自然也不敢提,小如也是一樣心思,而嫣然隻盼這事被人埋下,哪裡肯對人言?連對自己父親也不曾講,隻說自己一時求名,楚家為這奏章善後忙得焦頭爛額,隻盼把這事平息,哪裡還有功夫去追究前因?
她也知林縱疑得不為無理,若是旁人便也就解釋了,偏她和林縱頗為投緣,見她疑心不知怎麼就覺得委屈,也不多言,淡淡道:“我上此奏章,隻為求一個清白。信與不信,七爺心中自有主意,便是我講得舌燦蓮花,又有何用?”
林縱也不言語,隻細細打量嫣然。她見嫣然緊緊盯著自己,了無懼色,就如蒙城初見一般。一雙眸子,初看怒氣充盈如火,細看清澈坦蕩如水,仍是那番風骨,那襲素衣,襯著這夜,整個人便如一塊冷玉一般,森冷,乾淨,卻也通透。
她幼讀經史,長習權謀,閱曆也算廣博,便再精明,在她眼裡,也猜得出三分心思,可和嫣然相處了一月有餘,卻實在摸不透她的底細。這人不似林安,她不怕自己;也不似林緒林綺,她明白自己;她不似林衍般縱容自己,也不似審遇般和自己有君臣師生的分際,更不用說那些奉承拍馬之輩——林縱想了許久,隻覺從不曾見過這樣的人物,也不知該把她放在什麼地方合適,現在卻終於明白,這人的心裡,她自己是楚嫣然,也隻是楚嫣然,立在她對麵的人是林縱,也隻是林縱。
這人,當真不曾騙自己。
許是火把裡油添得少了,漸漸昏暗下去,一陣風吹來,竟滅了。嫣然見眼前一暗,略驚了驚才緩過神來。她體質柔弱,剛剛在牆上涼了半晌,城牆上現在風又大些,隻覺一股寒意襲來,身子抖了一下,忽覺一樣東西罩上自己肩頭,抬頭看時,卻是林縱把外袍解了下來,才要說話,林縱先握了她的手,低聲道:“我信你。”語氣頗為柔軟。她停了一停,又輕輕道:“我還是不信楚家,但我如今信你楚嫣然。”
嫣然聽得一驚,隻覺望著自己的那雙眸子清亮如水,也是坦坦蕩蕩,一絲掩飾也無,心頭一熱,又是一顫——這人,當真是個王爺脾氣,疑自己時,直疑到十二分去,如今信了自己,竟也仿佛信到了十二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