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縱心裡一陣煩躁:“曆來封地布政使不過是擺樣子的,那蔣守聞又頗小心,平調涇州也未必便是顆釘子,大哥那邊還不曾來消息——”方說了一半,見審遇盯著她,神色極是鄭重,奇道:“怎麼了?”
“七爺雖然尚是年少,但論見識,也比得上當年的王爺了。隻是還有幾條,若是不小心,必定釀成大禍。”
林縱聽他說得嚴重,便正容細聽,審遇道:“七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天生成器宇,隻是用人雖不疑,卻不可不防,這是其一;七爺愛恨分明,襟懷磊落,這也是好的,隻是須知水至清則無魚,過剛則折,便是愛極也要留三分餘地,恨極更要給人三分寬處,這是其二;七爺行事不拘小節,無世俗之念,但須知天下人行事,都有一個‘禮’字,特例獨行,不過處處引人注目,嘩眾取寵而已,不是成大事者之所為,這是其三。七爺若當真記取這幾條,王爺必定也就放下心了。”
林縱聽得微微一笑:“先生是讓我防著嫣然,是麼?”
“七爺素來聰敏,臣也不必多言,隻是這話並非隻對世子妃一人,除了王爺,連臣在內,七爺都不可全信,須知世人知人知麵不知心,便是知心,這心也是可變的啊。”
林縱大笑:“先生既出此言,足見一片忠貞。”她起身踱了兩步,道,“我知先生意思,所謂窮則生變,無非以防萬一罷了。可你看我府中,哪一個不是幾十年隨我父子下來的?我便是防,防誰去?我脾氣差,遇事毛躁,不如父王寬厚和緩。這第二第三條我都記了,隻這第一條,”林縱一咬嘴唇,“我不學我皇伯父。要收國士之心,必待之以國士之禮。若整日忙著疑人,哪裡還有功夫忙正事?”
“王府舊人自不必疑,隻是——”
“便是世子妃和她身邊的人,我也敢保。”林縱想起嫣然,眼光不知怎麼就柔了下來,“先生未曾見過她才有如此顧慮。”
她見審遇還要勸說,便轉開話題道:“隻是我雖信她,卻信不過定遠侯——如今蔣守聞顯是蕭黨,可卻又把世子妃放在這裡,倒一時看不出是什麼心腸。”
“無非是觀望二字。”審遇聽她語氣堅決,知道林縱脾氣,便也不再勸,隻道,“楚侯雖不願攪進混水裡,可如今又不得脫身,隻是兩頭敷衍,觀望風色罷了。”
“他不插手便好。”林縱冷冷道,“內閣裡蕭逸倒甚得皇伯父歡心,隻可惜他原不過隻是寒門書生,手無兵權,又有王家牽製,便是一朝得勢,能有多久?等他倒台了,那些個牆頭草自然也就不再觀望了。”
“這些都是人之常情,不足為奇,”審遇道,“臣隻擔心一點——定遠侯素來淡泊,但這一個月來卻仿佛甚是偏袒蕭相,難不成京城裡有了什麼動向?”
“先生忘了今年是什麼日子了?”
“難道——”審遇驀地一驚。
“不錯,”林縱咬著牙笑道,“藩王二年一貢,上京覲見,父王身體不宜遠行,我已是世子——他們不過以為我和大哥一樣,會做個短命鬼罷了。”
“可惜晉王已經去了涇州,”審遇此時方想起今年楚王府竟無人可替林縱,想起她挑脫任性不斂鋒芒的性情,不由得憂色上臉,“若知七爺今年便要入京,我拚個日日犯顏直諫,也要把七爺性情舉止改得如晉王一般。”
林縱眉梢不由得輕快地一揚,帶出幾分稚氣: “剛剛輔乾殿裡父王也說,該把我關到寺裡清修幾日,改改脾氣。”她收住笑道,“有大哥在前頭作例子,等到了京城,便是再大的氣,我也隻當自己是個縮頭烏龜便是。”
審遇聽她語氣沉重,知道她雖莽撞,也是個說一不二的脾氣,點頭道:“臣信得過七爺——七爺既與世子妃交好,何不帶她一同回京?難道世子妃就不思念家人麼?”
林縱知道審遇不過是要自己借機拉攏楚家在京裡做個依靠,以策萬全,便隻微微一笑:“那是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