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你這話是真是假,卻也說對了一半。你和老四都是表裡不一,老四外粗內細,你卻是外謙內驕!”蕭逸冷冷一笑,“你當我不知道你在外麵仗著我的勢,趾高氣揚,不把彆人看在眼裡麼?我為什麼硬讓你兼一個東宮侍讀的職位?你貪圖在六部裡人人讓著你,捧著你,以為東宮那裡沒什麼想頭,十天半月也不去一趟——你以為我不知道麼?冬狩,你以為得了這差使,把朝局就一眼看清了?這不過是個麵,平時那些你瞧不上眼的雞毛蒜皮才是裡,沒有裡,哪有麵?!”
他見蕭伯侯一味叩頭,略平了氣,道:“皇上為什麼把蘇定一免了職,為什麼把徐聞,林經派到東宮去,你明白麼?”
“蘇定一汙了《皇極全輿圖》,犯了大不敬之罪,調那兩個人,自然為的是給太子添個臂膀。”
“那把林緒也調進去呢?難道是為了讓晉王楚王在東宮也有個照應?!”
“這——”
蕭逸見蕭伯侯半是憂懼半是羞愧,氣消了些,道:“起來坐著吧。”待他坐定,便道,“皇上這一年來為什麼事事把太子放在身邊?就是因為他身體漸差,怕天年不永。先調了新近的文武進士,幾個中書舍人,又把徐聞林經這樣的人調進東宮,就是為了給太子建個班底,自己有個萬一,太子對國政也不至於無從著手。皇上想讓晉王自立門戶,分楚王的勢,才把林緒也送進東宮,一方麵籠絡,一方麵也是防著晉王。現在朝廷上的爭,不過是一朝一夕立竿見影,而東宮裡的爭,一勝一負就是今後幾年幾十年啊。”
蕭伯侯連連點頭:“侄兒知道了,侄兒明日便去給太子請安侍讀。”
“這才對。”蕭逸臉上神色和緩,又歎道:“這京城,向來是楚王的忌諱,可這次覲見,他竟不能成行,不得不把還不曾經事的世子送進京來,看來他自己身子也不濟事了,想起舊年在軍中,我們連天連夜奔襲突厥,三天三夜不合眼仍是精神抖擻,提筆軍報奏章立就——實在是歲月不饒人啊。”
“那不是正好應了三叔的願?”
蕭逸略一皺眉:“我知道你傲性,又仗著自己聰明,逢誰都有三分看不起。我如今隻給你立一條,碰見晉王,要小心恭謹;碰見楚王世子,要萬分小心恭謹,記得住麼?”
“涇州賑糧一案,晉王名揚天下,”蕭伯侯猶豫,“連蔣守聞那麼伶俐的人,在涇州也步步小心,我自然要仔細應付,可楚王世子,才十五歲,少不更事——”
“你彆忘了,當今的晉王,也是楚王教出來的!”蕭逸沉了臉,“你還記得當年的楚王世子麼?風采照人,鋒芒畢露,連從不敢多說一句話的魏王都在皇上麵前誇了一句——‘真乃我大齊的千裡駒’!你真以為楚王這些年,詩酒自娛,什麼都不顧?他不顧朝廷,不顧楚京,難道連自己的子孫都不顧?彆的不說,你見過那林縱,覺得她氣度如何?”
“自然不同凡響。但侄兒想,她自幼養尊處優,又是個女子,自然皮相好些。”
“觀人相貌,就知三分性情。這幾天,有幾十個官私下拜望我,提起她,都說不愧是龍子鳳孫,氣度不凡。你若還記得起那林綃的模樣氣度,就該知她不是尋常的繡花枕頭!再說這文華殿比試,第一場她確是交了白卷,第二場,她借著打抱不平,一則顯了自己能耐,壓那些驕橫子弟的氣焰,二是籠絡那些破落宗室子弟,三則給太子一個交待,免得他覺著自己不識抬舉,這麼一番心機,連皇上都心驚之下把《皇極全輿圖》搬出來試探,你就一句事忙,無暇細想?把這事放在一邊,你看她進京不過六天,與太子相交不過五日,太子就肯為她掩了《皇極全輿圖》上的楚王題字,就該知道,這人不是普通人物!你看她在昭乾殿上的說辭,是何等敏捷機變,之後皇上褒獎,她在光祿寺宴上又是何等謙和謹慎,猝然臨變,不驚不懼,臨時加恩,不喜反警,我看你曆練了這麼久也未必趕得及,且皇上對她竟還不曾起鏟除之心,這樣的人,你隻給了少不更事四個字——伯侯啊,你這考語是不是太苛了?!”
蕭伯侯恍然明白,看著蕭逸,手裡捏著茶盞,隻覺背後竟是一陣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