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裡的人趕緊替她收拾起來,要小住,又不帶過多的人隨行,衣裳和首飾須得準備好。
阿茸替她綰發,金姑子在一旁捧香伺候,低聲道:“聖人隻帶春媽媽一人,春媽媽又不會拳腳功夫,婢子有些擔心。”
穠華從鏡裡看她,見她眉間有淡淡的憂愁,便笑道:“不要緊的,艮嶽是皇家禁苑,裡麵有官家親軍把守,不會出什麼紕漏的。”
她這麼說,反倒引來金姑子古怪的注視。禁苑之中的確守衛森嚴,閒雜人等是不能構成什麼威脅的。可她竟忘了麼,最大的敵人不是彆人,正是今上。她還在拿今上的禁軍來寬慰她,莫非是人心有變麼?
金姑子往前挪了一步,“聖人,這次官家隻帶聖人前往,聖人與官家有很多獨處的時間……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時機。”
阿茸聞言轉頭看金姑子,“金姑娘此言差矣,越是人少,對聖人越是不利。你可想過事後聖人如何脫身?你我跟隨聖人入禁庭,聖人安則你我安。金姑娘莫要操之過急,到最後弄得一敗塗地。”
她們是兩種立場,阿茸事先得春渥叮囑,對金姑子和佛哥都留了心。其實她和春渥的想法一樣,覺得聖人眼下過得很好,就一直這樣下去也不錯。可惱金姑子她們時時在聖人麵前暗示,把聖人攪得心緒不寧。
金姑子並不理會她,隻是灼灼望著穠華。穠華想了想頷首,“把那對龍鳳鐲拿來我戴上。”
鐲子是從綏國帶來的,對扣的接口上各有一個暗槽,龍鐲裝劇毒,略往茶水裡撒上一點就能要人的命。鳳鐲的和緩些,接連下六次才能令人斃命。阿茸有些心驚,捏著梳篦叫了聲聖人,“崔先生的話你忘了麼?三思而後行。”
她笑了笑,“你放心,我會見機行事的。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毒不死彆人,可以用來自裁。”
“聖人莫這樣說,倒叫婢子們惶恐。聖人是極聰明的人,自然可以全身而退的。”不等阿茸再勸阻,佛哥已經把鐲子取來了,解開搭扣,戴在了她手腕上。
春渥那裡也籌備妥當了,隔著簾子喚她,“快些出來吧,彆叫官家等急了。”
穠華應了聲,披上罩衣出門,阿茸直送出去,對春渥使了個眼色。春渥心裡有底,也不聲張,上前接手攙扶她,引她往東門去。
還未到門前,遠遠見今上在檻外站著。身上緋袍早換了,隻穿尋常的交領襴衫。看她來了,臉上浮起一層淺淺的笑,有一瞬竟讓人聯想起清明踏春時節,城外靜候心上人的年輕郎君。
艮嶽離皇城並不遠,仍舊在內城中。從拱宸門出去,甚至不用坐車,步行也不過兩刻時候。太陽剛下山,天地間籠罩著稀薄的金黃,人在其中走,有些熱,但熱得並不討厭。
他轉頭問她,“走得動麼?”
她戴著帷帽,紗幔低垂,麵孔隱匿在後麵,朦朦朧朧,看不真切。聽他發問,應道:“走得動。你不是說不遠麼,常困在禁庭裡,今天難得有機會活動,走走也好。”頓了下又道,“離宮太匆忙,沒來得及回稟孃孃一聲,不知她會不會不高興。”
他顯然並不擔心,隨口道:“她盼皇孫盼得急,隻要是對開枝散葉有益,斷不會怪罪的。”
這話雖屬實,但說出來難免讓人尷尬。兩個人偷偷出了內城,躲到艮嶽生孩子去似的,用不著解釋,彆人自發就往那上頭想了。他倒是無關痛癢的,穠華怏怏紅了臉,好在有帽紗遮擋著,他看不見她心慌氣短的模樣。
他在前麵走,她在後麵跟著。那個背影看久了,生出一種奇怪的感慨來。這是她的丈夫,那麼陌生,可名分上已經定下了,這輩子都要依附他的光芒而生,她已經沒有退路了。來大鉞前憎恨他,到了這裡後變得既憎恨又恐懼。永遠猜不透他下步要做什麼,就像今天他來,坐在她身邊替她推拿,明明他有怪癖,現在為什麼突然轉變了?是不是她幾次厚著臉皮糾纏,這個毛病已經被她治愈了?
她腳上加快些趕上去,同他並肩而行。
“官家?”
“嗯?”他發單個的音時,隻要不過分急躁,總有種懶洋洋的味道,似乎很好說話。
她猶豫了下,側過頭觀察他的表情,“你洗手了麼?”
他不太明白,問她什麼意思。她說:“官家適才替我案杌,官家忘了?”
他臉上竟出現了茫然的神色,眉頭漸漸攏起來,撇唇笑道,“你是我的皇後,若碰一下就要洗手,以後同房怎麼辦?”
她沒想到他會這麼回答她,同房的問題問得真是……極好!她支吾了下才道:“大婚那晚官家說過的,我不願意,你也不喜歡,這話已經不做準了麼?”
他慢慢斂儘了笑意,轉過頭來看她,目光銳利,可以穿透帽帷子似的,“那麼皇後如今願不願意呢?”
她也不需考慮,本來就是再三思量過的,應答起來不費多大的勁。她撩起障麵的紗,微笑著看向他,“臣妾已經嫁給官家了,為什麼要問願意不願意呢?隻要官家不討厭我,我心裡就很高興了。像今日官家來慶寧宮看我,對我來說是天大的恩賜。現在不是臣妾願不願意,單看官家喜不喜歡。”她略停頓一下,含羞調開了目光,“官家對我,又是怎樣一副心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