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肯定地點頭後,他嘴又向後咧了咧,一邊走在前麵帶路一邊介紹著自己:“小人叫滎芮,現在衛衙掃地,剛來兩天。”
陳良玉淡淡點頭:“我記下了。”
滎芮細瞧她,個子比尋常女兒家高些,麵兒上不掛笑稍顯冷峻。他嘿嘿地笑:“統領,小人真看不出來您這麼厲害,三千殘部破十萬敵軍,話本子都不敢這麼寫!”
陳良玉心頭一滯,手指猛地握緊。
他說的是定北城破那一戰。
雖然那真的是一場稱得上傳奇的決戰,可對於親身經曆的人來說,猶如置身地獄火窟,她是踩著萬千將士的血肉爬出來的殘魂,是幸存於世的人,那些永葬他鄉的軍士,不應該成為她值得說道的功勳。
滎芮瞧自家統領顏色不佳,很有眼力勁兒地轉移了話題:“統領,聽聞您好事將近呢?請皇上賜婚皇上答應了嗎?”
八卦的傳播速度還真是快!陳良玉深吸一口氣,握成拳的手又緊了兩分。
滎芮眼中忽閃忽閃的,很是明亮。孩子是好孩子,就是看著不怎麼靈光。
哪壺不開提哪壺。
滎芮知道自己又說錯了話,好在已經走到大堂,為了彌補過錯,更加賣力地介紹:“統領,這就是平時處理十六衛大小事務的地方了,右邊是廂房,您累了可以休息,左邊是兵械庫,後麵就是兄弟們換班歇腳的地方了。十六衛事務不多,很清閒……”
他話音未落,隻見一個身材魁岸的壯漢子大步流星跨進來,後麵跟著十幾個小卒,一人伴著一摞簿子,眨眼間便堆到陳良玉麵前,將桌案鋪了個滿當。
滎芮上前,對打頭的漢子微微彎腰,喊了句:“高副統領”
高觀沒理會他,他便自覺退到一旁去了。
高觀立在陳良玉身前,魁梧的身軀將身後的光擋了個嚴實,試圖在無言中揚威。
陳良玉負起手,稍仰首回盯他。
高觀人憨厚笨重,眼神迷惘,看樣子不記得那夜見過。
沒認出來。
有那麼一瞬,高觀竟無端地感受到一個小姑娘氣勢上的壓迫。
他眨巴眨巴小眼睛,指著一書案的本本冊冊,道:“十六衛十年來所有經手的事,所有的開支以及所有人員的去留都在這兒了,你好好查查,有什麼紕漏和要改進的,你自管說。”
陳良玉從桌案後麵繞出來,恭敬地道:“高副統領,初來乍到,若有差池還請指教。”
高觀得了臉麵,說話也斂了點鋒芒:“統領哪裡的話,這是卑職應儘的職責,您先看著,兄弟們就不打擾了。”
沒有告訴她從何看起,但也沒什麼所謂,嚴伯早就教過她,在北境大營時這些東西於她而言是信手拈來,想來一個不足五千人的十六衛,賬目人事總不會比四十萬大軍更龐雜。
陳良玉稍一欠身,高觀便帶著人轉身走了。
她把目光移至桌案上足一尺高的案卷賬簿,又轉到滎芮臉上。
事不多?很清閒?
滎芮漲紅了臉,訕訕地撓後腦勺,齜著牙笑。
高觀走到門口止了步,回過頭指著滎芮道:“那小子,你還不走乾嘛呢?”
於是滎芮跟著出去。
沒多久,外麵便傳來了臭罵:“小丫頭片子剛來你小子就巴結上了,吃裡扒外的小畜生,想攀高枝也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塊料,沒二兩骨頭還想掄金剛錘,好好掃你的地去!”
一上午的時間,陳良玉也隻看完了一摞,所幸並沒有什麼錯漏之處,想來高觀也是儘心的。
她揉著太陽穴,伸展了下四肢,拖著步子往外走。還不如去軍營練兵呢,早知道是這種腰酸背痛腿抽筋的活,打死她也不接。
她剛想走到陽光裡伸個懶腰,聽到長廊那頭的拐角傳出人聲。
“投胎真是個技術活喲,兄弟們熬三五年也不一定能升一級,人家倒好,直接任統領。”
“旁的不說,咱十六衛雖說風光不及從前了,可到底也還算皇城禁衛,在一個丫頭子手底下當差,走路上我都嫌抬不起頭,昨個兒北衙黃三兒他們喊我吃酒,我都借口推辭了,去了平白叫人取樂。”
說公道話的也不是沒有,聲音細如蚊呐:“也不全是宣平侯的緣故吧,她是有軍功的。”
沒人理會他,很快被更高的聲音蓋過去。
滎芮懨懨地抱著竹掃把晃蕩過來,陳良玉正倚在門框上津津有味地聽他們議論。
“啊!”滎芮被大門上陡然冒出的頭嚇了一大跳:“嚇我一跳,你都聽見了?”
陳良玉聳肩攤手,對那些人的非議置若罔聞。
聽見了又能如何?皇上問她是否敢接這差事時她便已料想到比這糟糕千百倍的局麵,幾句口舌,簡直無關痛癢。
滎芮沒讀懂她的意思,猜想她被人如此說道心裡定然難過極了,自專勸慰道:“你彆往心裡去。說來慚愧,我剛來南衙也是配腰刀的,現在給配了把掃把。”
“腰刀為什麼會變成掃把?”
“犯了點小錯。一個不小心,一盅熱湯澆高副統領腦袋上了。”
陳良玉聽出來了,這人是拿她當小女孩哄呢。但她還是哧哧笑了一聲,這得是多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