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老蒼顏青一陣兒白一陣兒,庭院中男女老少被她一番說辭唬住,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不管你們遠道而來是要與我爹娘商議何事,但請諸位時刻謹記,蒼南陳氏,與上庸宣平侯陳氏,是兩碼事兒。若有那居心叵測的人,捅了大婁子,補不上了,便想硬纏上來玉石俱焚,侯府也不是任人拿捏的。”
為首二人頭腦靈快,迅即驚悟這是惹了主家的忌諱,調和勸說道:“賢侄女勿惱,叔公代族老向你賠不是,賢侄女彆忙著趕客。”
耷拉下臉央求陳麟君:“麟君賢侄,要是為著我們自己,也就不來了,哪有那個臉麵再來求人呢?這不是為著族中你那些姊妹兄弟們,實在是不能看著他們遭難呐!哪怕傾儘家財,也得為他們討一條活路!”
霧氣濕重,浸染著風也陰冷潮濕,朦朦朧朧看不清庭院中的麵孔。
風寒露重,陳遠清犯了咳疾。
陳良玉大跨步奔過去撫背順氣,“爹,天寒,進屋去罷。”
陳遠清咳平,平聲對著庭院曠地道:“我家沒那腐爛糟朽的一套規矩,麟君能做什麼聽什麼議什麼,良玉便能做什麼聽什麼議什麼。”
眾人稱是,跟在陳遠清後頭如羊群回圈般擁進正堂。
族老拄著杖,由人攙著黑臉走在人群最後,沒有所承望的一呼百應。生死關頭,什麼尊卑人倫也顧不上,他擺出的架子沒人買賬。
陳良玉沒再跟進去。
浩浩蕩蕩一群人,七嘴八舌,也說不明白個所以然,她想起雷雨那日謝文希跟她說過的話。
“宣平侯既不再回北境,朝中之事便最好也不要管了。”
“我不是為了替太子哥哥敲打宣平侯。”
良苑書房的光比彆處要透亮些,隱在大霧四起中迷濛,似是鍍上一層柔光。
謝文希仍坐在書案一側,捧著傍黑兒時分陳良玉陪同她去書閣挑的藏書盎然地泛讀。
陳良玉推門而入,那玉立的身影掀起纖長濃密的睫毛平靜地看了她一眼,不等她張口,便問:“是蒼南郡來人了嗎?”
陳良玉點頭,道:“是。”
謝文希放下書卷,認真地,一字一句地道:“我告訴過你,蒼南的事,宣平侯最好不要插手。”
放任不管,尚能獨善其身,一旦牽扯其中,非但救不了他人,反而會使侯府泥沼深陷。
“太子殿下手裡掌握著什麼?”陳良玉道:“我換句話問,除了錢太子殿下還想要什麼?是姚家,還是侯府,又或是北境?再或,都要?”
“你救不了他們,”謝文希輕聲歎息,道:“很抱歉,你問的這些我無可奉告。”
“我沒想救。”
風起,擠過門窗隙間鑽進書房,燭火跳躍著躥高斜低。
燈下一片黑影。
新稅法試行,找錢隻是捎帶著的,背後欲阻撓新稅法推行的大有人在,稍有不慎,新製便會胎死腹中,無法推行下去。欲改舊製,非得有鐵血手腕。
書案後玉雪冰肌的少女恬然坐在燭光與影中,沒有正麵答陳良玉的話,“蒼南姚家和陳氏盤根錯節,誰為主乾,誰為爪牙說得清楚麼?民生乾係重大,少不了要先殺幾隻儆猴的雞。”
這一席模棱兩可的話,陳良玉卻清楚地將要害摘了出來。
姚家與陳氏,已是日暮蜉蝣了。
庸都城外,泥澤荒野中,草鞋紛遝踩過沒足踝的積雪,鬼影婆娑。
襤衣敝屣遲緩蝸行,對沿途倒斃在風雪饑寒中的同類麻木不仁。
是黃皮寡瘦的逃難人。
與二十車和五六十船的金銀財寶一起奔赴上庸的,還有蒼南郡的成千上萬的難民。
“而今你不妨想一想,怎樣才不會牽連到宣平侯府,又或者,如何將他們的命為己所用。若他們流的血能為你鋪路,也不算枉死。”
光暗交疊明滅中,謝文希從始至終連口吻與就坐的姿勢都沒變。
千萬口人命過眼,她率先想到的,是可以利用這些人的命謀取什麼。
陳良玉早知她不是什麼心善的玉麵菩薩,卻又一次大受震駭。身在局中,卻撥雲散霧,任檣櫓灰飛煙滅,自巋然不動。
奈何青雲士,棄我如塵埃。
她生於皇家,是天生的帝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