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世界(林善個人篇) 這世界破……(1 / 2)

離暮江 戲殤 11630 字 6個月前

這世界破破爛爛,但總有人縫縫補補。

——《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

林善的母親是一個聾啞人,被人販子從偏遠山村拐賣到無人認識的城市,賣給了想要傳宗接代的林父。

從小林善的父親就經常酗酒,醉了之後就把賭博輸了的怒氣全發泄在她母親身上,嘴裡還不停的罵道:“都是賠錢貨!買你回來就是為了傳宗接代,結果你還給我生個女兒!”

而林善母親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林善趕進櫃子裡拚命抵著櫃子保護女兒,林善卻隻能被迫從櫃子縫隙中眼睜睜看著母親被家暴。

林善崩潰的心想:“為什麼我隻能被迫看著母親被毆打而無能為力;為什麼我媽那麼好的人要被這樣對待;為什麼我什麼都做不了?!!”

有時候林善不在家,林善母親被家暴之後為了不讓女兒擔心,在林父走後一個人收拾東西,拿長袖長褲遮掩自己的傷。

但其實林善就躲在另一個房間,她捂著嘴拚命不讓自己發出聲音,隻敢一個人偷偷的哭泣,卻還要假裝剛回到家,什麼都不知道,不讓母親擔心。

林善母親這麼多年來也放棄了逃跑,畢竟她比劃的是獨屬於她那個小山村的方言手語,除了自己女兒是手把手教過她的,其他人沒人看得懂她比劃的是什麼。

長大一點後,林善有一次在母親被家暴時,忍不住衝向父親拿板凳砸他,結果他父親用力一推,林善整個腦袋撞到了床頭櫃的邊角,一下子暈了過去,被撞到頭的那個位置緩緩流淌出血液。

醒來時林善的母親正抱著女兒在醫院默默的哭泣,林善摸了摸頭上包紮好的繃帶,抱住了母親。

也是在女兒受傷的那一刻,林善的母親這麼多年來放棄抗爭的心終於燃起了鬥誌。

事發之後她報了警,但是因為林善和林善母親的身份證和戶口本都被扣在林父那裡,做不了身份登記,隻能眼睜睜看著剛來的救星又走了。

當天晚上,林善的母親躡手躡腳的溜到林父的床頭,慢慢從林父的枕頭下抽出身份證,拿撿垃圾時撿到的舊手機拍照,又把身份證放了回去,再拿出戶口本偷偷帶在身上。

第二天林善的母親先帶著林善去辦了複印件,然後去警察局報警,結果警察一聽家暴,說夫妻打架的話屬於家庭糾紛他們管不了。

林善母親近乎都要崩潰的朝他們一陣比劃,林善幫林善母親翻譯道:“我媽說如果再回去的話,我爸會報複她,一定會打死我們倆的,求求你們,不要讓我們回去了!”

民警們聞言麵露難色,其中一個女警見她們可憐,在她們走出警局之後偷偷把她們拉到一邊說道:“我教你們倆啊,被家暴一定要說成是男方毆打他人或故意傷害,這樣的話我們才管得了。

現在你們受了這麼嚴重的傷,最好是離婚或者分居,法院起訴離婚的時候一定要申請人身安全保護令,記住了嗎?”

林善和母親點點頭,她們又重新走進警察局,按照剛才女警教的那樣說,這一次民警進行了立案,林善母親她們申請驗傷還做了筆錄,林善父親被刑事拘留14天,並要求他寫訓誡書。

可是林善和她的母親好不容易搬到離他父親夠遠的屋子那裡,卻在14天後的放學,打開門再次看見她父親又在家暴她母親,一邊打一邊罵道:“臭娘們,你怎麼敢報警的!我把你從人販子手裡領回來,你就是這麼報答我?!!”

自從林善的頭撞到桌角以後,她就對父親打人的動作有了心理陰影,她強行按捺下內心的恐懼想衝上前,卻看到母親拚命朝她搖頭,示意她不要過來。

林善攥緊了門把手,轉身狂拍鄰居的門:“來個人,來個人幫一下我們,我媽要被我爸打死了!”

一個年輕的女人打開門,看到敞開的門裡麵,林善的父親正抓著林善母親的頭發往桌子上撞,嚇得尖叫一聲,連忙拿起手機哆哆嗦嗦開始報警。她的丈夫聽到了尖叫也衝出門來,看到家暴的場麵卻把女人拉進門去:“少管彆人的家事。”

林善不敢置信的看著那個長得五大三粗的男人,就這樣當了縮頭烏龜。過了一會兒警察來了,發現又是上次的老熟人,衝上前製止,接著又重複上次的懲罰。

林善的父親被押走之後,林善看著渾身遍體鱗傷的母親滴出了眼淚:“媽,我們去離婚吧。”

林善和母親去找律師谘詢,提出離婚訴訟。為了還請律師的費用,她們倆有空的時候就會去外麵打零工。

林善經常為了操心離婚的事通過母親的舊手機搜索了很多法律條款和案例,但是申請離婚起碼有五次以上還是沒離成。

法院第一次判決的理由是因為林善母親是個聾啞人並且無經濟來源,不具有撫養能力,所以要把林善判給林父,林善母親肯定答應不了,她才不會把女兒給那個家暴男,最後隻能被迫調解了。

後幾次原因則是因為沒有完整的證據鏈,隻有受傷的照片和醫院開的證明以及出警記錄,不足以證明是她父親家暴她母親導致的傷,也有可能是她母親自己受的傷。並且她母親挨打過程中還反抗了,所以被認定為互毆。

無奈隻能申請法院的人身安全保護令,但是她父親知道林善的學校,每次都趁林善放學之後抓住她威脅林善的母親,讓對方隻能一個人過來,進而進行報複。

婦聯、社區、法院、派出所,包括12345都林善打過了不止無數遍,可都沒有用。

林善隻能尋找法律同意離婚的情況,他父親占了三條:一、家暴;二、賭博;三、買賣人口。

第一條的證據她已經收集到足夠多了,正準備買一個監控,但是第二條和第三條的證據卻很難拿到。尤其是第三條,雖然她那個禽獸不如的父親嘴上會承認是通過買賣來的,但需要實際證據才行,最好的證據就是當時交易的線索,隻不過這麼多年過去了很難再拿到。

於是林善帶著母親去報警,警方采納了她母親提供的人販子畫像線索,讓她們回去等結果。

由於林善沒有手機所以母親被家暴時拍攝不了,無奈之下她和母親買了個監控裝在家裡。但並不是每次家暴都剛好在家裡,有時林善的母親會被父親拖到其他地方打罵。

每次到民政局離婚,工作人員都借口打印機壞了或者網絡故障之類的,林善懷疑過她們可能是故意的,但想去彆的民政局離婚她母親卻主動放棄了:“還是……算了吧,可能……這就是俺的命吧。”

林善一直勸著母親不要放棄,好不容易哄著母親去另一個民政局,結果因為離婚冷靜期足足30天,這期間一方不同意便不準離婚。

林善的母親和父親分居以後會自己出去找工作,找到了一個當女工給人家織布的工作,回家以後就去外麵撿垃圾,林善放學以後也會跟著她一起撿,再加上低保補貼,勉強能夠她們母子倆生活。

現在的生活比以前輕鬆多了,畢竟她那個人畜不如的父親,為了她母親不暴露自己被人販子拐賣的事實,經常把她母親關在家裡不讓她出去,她隻能乾一點手工活由林善拿出去賣。而且她父親還經常賭博欠債,需要她母親一起共同分擔債務。

林善的母親信佛,平時經常帶她去附近的廟裡燒香磕頭,祈求佛祖的保佑,但林善不信:“如果這世上真的存在神明,為什麼我祈求了那麼多次都不救我和你?”

但這話她說不出口,因為信佛算是她母親平時唯一的娛樂,也是唯一支撐她走下去的信仰。

就算她的母親受儘苦難也一直教育自己的女兒要善良,不要怨恨這個世界,給她取名林善也是因為這個。

她母親從小就告訴她讀書是窮苦人唯一改變命運的機會,要她好好讀書,但是十幾年的絕望人生讓她感到十分茫然:“讀書真的能改變命運嗎?這世道不公平的事那麼多,萬一她考上大學以後被有錢人花錢冒名頂替了呢?”

她從小就因為父親沒錢生活在與同齡人不同的貧民窖,這裡是三教九流中的最下流的地方,聚集了各種低俗的“買賣”,她看到過那些口口聲聲說“孩子是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他們怎麼會舍得把他交給彆人呢?”的父母,轉眼就為了自己的利益,把孩子主動給了人販子。

男孩子會被人販子送去想要後繼有人的家庭,實在沒人要就被黑心老板買去當苦工,累死累活還沒有工錢。

女孩子則會被老鴇領走當妓女,林善曾經親眼看到過那些女孩子拚命掙紮,卻還是被拖進屋子裡,被那些該死的畜牲們糟蹋,最後沾上帶著臟泥的血,成了彆人眼裡最鄙視的“臟了的女人”。

這樣的情形她看得太多了,覺得這麼灰暗的生活似乎看不到一丁點的希望。

她小時候看到過一個女孩子逃出了屋子跑到大街上呼救,可是沒有一個人幫她,老鴇令人把女孩拖進屋子後習慣地朝路人賣了個笑臉,看到周圍人也都回了她一個笑臉說道:“老板娘不用這麼客氣,畢竟咱們這裡可沒有所謂的警察,一整條街的人都是一條心。”

林善這才明白,原來這整條街的人都是幫凶,她想要幫那些女生,可她還是個小孩子,一旦衝上去一定會被他們打得體無完膚。

唯一能做的就是跑出貧民窖找到馬路上隨便一位路人,說自己走丟了,需要用他的手機給家人打個電話,然後立刻報警。

看著掃黃大隊趕到繳獲了那個地方,她也鬆了一口氣跑回家。

最令她絕望的一次,是她的好父親為了抵債,把自己的親生女兒送給一個欠債的債主說陪他睡一覺還錢。林善當時害怕無助極了,她瘋狂地用屋裡所有的東西砸向那個男人,想要逃走,可卻還是抵抗不過對方被他捉了回去。

那一刻,她眼睜睜的看著她爸就那樣走掉,心裡恨透了那個該死的父親,不,那樣的人根本不配當她的父親!!!

要不是她平常怯懦的母親突然拿著一把刀趕到,一反常態的擺出一副“你要是敢動我女兒,我就跟你同歸於儘”的架勢,沒準她現在已經大著肚子被迫留在債主家裡,給他做家務了。

所以閱儘世間不公平的事之後,再一想讀書十幾年來的努力若是為他人做了嫁妝就前功儘棄了,特彆不公平,卻又無處申訴,因為這世道有錢有勢就可以改變一切。

林父還是會時不時會找上門來不由分說毆打她們一頓,林善看著遍體鱗傷的母親哭著問道:“如果當初您被父親關起來的時候還有逃跑的機會,您還會選擇留下來嗎?”

林母露出一抹淒慘的笑安慰她,用手比劃道:“會啊,因為那時俺懷孕了有了恁(你),恁就是俺唯一的希望啊。”

林善哭著抱住母親:“媽——你就不能為自己想一想嗎?”

上小學二年級時老師要求他們寫一篇父親的愛,林善發呆了一整節課,腦袋裡全是老師說的:“這世上沒有父親不會愛自己的孩子的,如果有的話,那可能隻是他的愛你還沒發現。”

她心想:“可我父母的婚姻從頭到尾都是一場交易,如果我父親每天打罵我和我媽是愛的話,那為什麼我感受到的隻有痛徹心扉的痛呢?”

那次作文她一反常態的一個字都沒有動,直接交了上去,老師當著全班所有的麵責問她時,林善說了一句:“我希望我永遠沒有那個父親。”

周圍愚昧無知的同學並不知道她這句話什麼意思,卻因為一個人放聲大笑,全班紛紛跟著他一起哄堂大笑,他們笑嘻嘻的說道:“哈哈哈哈哈——她竟然說她希望沒有那個父親,回家之後她爸會不會打死她啊?”

“就是啊,太孝順了吧!”

“哈哈哈——等等,這有什麼好笑的?我們在笑什麼?”

“彆管了,跟著笑就是了,大家這麼做肯定有大家的道理。哈哈哈哈哈!”

那天林善看著同學們笑得麵目全非的臉,突然悟到了一個模糊的念頭:“人與人之間的悲歡並不相通,就像我回家以後隻會看到我爸打我媽而無能為力,他們卻可以幸福的牽著爸爸媽媽的手嚷著要去超市買零食,他們根本體會不到我的痛苦……這笑聲也太吵鬨了,根本沒把我的痛苦當一回事。”

初中中考時她經常聽到班主任為了激勵他們責罵道:“你們現在這樣不好好學習對得起父母嗎?你們父母每天累死累活的掙錢養家,你們就是這樣用成績報答他們的?!”

可是林善的學費都是她自己打零工掙來的,比如跑到街上發傳單和去超市當收錢的或者到餐館裡洗盤子,以及對貧困生的補助,她父親是不可能給她一毛錢的,她母親靠手工活掙得錢也被她父親搶走了。

林善罕見的站出來反駁老師的話:“我沒花我父親一分錢,有什麼對不起他的?”

老師噎了一下,當眾被一個學生駁了話語,他十分惱怒,為了自己的麵子梗著脖子說道:“那你也是他們帶到這個世上的,你應該感恩!再說,你沒花他們的錢難道就沒花其他親戚的錢嗎?我可不信現在的小孩子有這麼獨立的人。……總之你們現在好好學習,將來報答父母就對了。”

林善在心裡想道:“但是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倒寧願我從未來到過這世上。”

不過她終究沒有反駁,任由老師通過不斷地對他們進行打擊式教育,以此利用他們的愧疚感來讓他們產生奮力學習的想法。

上學時林善因為從不參加集體活動並且是貧困生而受到同學的排擠,有一些同學喜歡專挑軟柿子捏,就欺負她一個,她被他們欺負也不敢告訴父母,一是怕母親擔心,二是也怕父親乾出什麼耍無賴的事情,比如說故意讓她去碰瓷欺負她的人訛錢之類的。

高中時遇到彆人被校園霸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囑自己:“自己沒有彆人那麼好的家世,也沒有遇到事情會向著自己的父親,不要去惹麻煩……”

但是她做不到袖手旁觀,因為一看到那個被毆打的女生望向自己絕望的眼神,就想到了曾經孤立無援、飽受欺淩的自己。

於是她出手了,卻也就此成為石奕新的欺淩對象,甚至連同曾經的受害者也一起打她。她曾心灰意冷的問向那個她救下的受害者:“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那個受害者自知理虧,隻是了小聲嘟囔了幾句:“你放心,隻是讓你代替我一段時間而已,很快我就可以找到下一個替代品了……到那時候我們倆就不用受苦了。”

林善冷冷的看著她說道:“然後我就會成為下一個你,從受害者變成加害者,對嗎?”

林善從此以後沒再正眼看過那個受害者,在家被父親毆打的她已經習慣了,隻是在學校被打得遍體鱗傷的她,拖著疲倦的身子回家,卻看到她母親也遍體鱗傷地倒在地上,會很絕望的想:“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林善曾用小刀劃過自己的手臂,割的那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終於解脫了,但一想到還在受苦的母親,還是在傷口結痂之後又重新踏上了反擊家暴的路。

每天晚上她都會崩潰的小聲啜泣,白天擦乾眼淚放學回家後搜集各種證據和學習法律知識。

每一次上訴前的庭外調解,林善父親的姐姐,也就是林善的大姑姑,都會帶著林善的父親到場,逼著他道歉,然後和顏悅色的轉過來跟林善的母親好好商量:“哎呀,弟妹,我弟呀他有時候就是這樣,夫妻打架挺正常的,畢竟床頭吵架床尾和,過日子就是這樣,忍一忍就過去了。”

林善用手語翻譯給她母親之後,憤怒的一拍桌子:“忍一忍就過去了?又不是你被家暴,真到你被家暴的時候你還會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