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月前。
連綿的陰雨已持續半月有餘,元城街上人煙稀少,連帶著消息聚集地的衙門口都隻剩那張貼在上麵搖搖欲墜的官家房屋拍賣書,而原本上好的筆墨早已被吹進來的雨水打濕,內容花的麵目全非。
遠處有位玉簪高髻束蓮花冠、白衫紫袍的道長一手執拂塵一手撐油紙傘閒庭信步而來。他足不沾地、雨不濺身,泥水的汙穢不曾沾染他分毫。
今日雨勢凶猛,想來是無人出行,縣尉老孫又急於回來報信,所以即便進入城中依然保持著疾馳的速度。
等他發現前麵有人時已經來不及,隻能一邊大喝“閃開”,一邊試著勒馬。
隻是這馬跑起來後哪是想停就停的,眼見著快要撞上,老孫欲跳起救人,兀的眼前的人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是我眼花?”老孫納悶,遛馬在雨中來回踱步數圈,見的確無人,便問起隨行之人:“你們剛剛有沒有看到什麼人?”
兩名衙役茫然的搖頭。今日暴雨狂風,能見度太低,加上前麵又有老孫阻擋視線,所以他們的眼中除了老孫模糊的背影就是如珠簾般的雨水。
看來真是被糊了眼睛,老孫一邊想著一邊繼續前行回衙門,為防再遇到這種事,他放慢了速度。
上峰聽聞敵軍將至,嚇得從被子裡跳出來,又因天氣寒冷凍得縮回到被子裡直哆嗦,“快......快!快發急報!”
“大人,已經發過急報,朝廷派遣的統帥現在已經抵達軍中。”
上峰拍拍胸脯,連聲道:“那就好!那就好!”
老孫卻覺得一點都不好。
駐守元城的是墨家軍,本來和駐守西寧邊境的秋家軍、以及歸屬國大理的金家軍合稱大頌三軍。這三軍都是前朝獻帝在位時培養起來的。
後來獻帝雖駕崩,但三軍訓練紮實,一直都守著邊境安寧,令他國秋毫難犯。
可自從墨家軍的主帥墨公幾年前在軍中因病去逝,肅慎聞聽派大軍來犯時,繼位的萬樂帝選擇退讓後,這元城邊境便成了朝廷子弟的演武場,鍍金之地。
墨家軍的少帥墨飛空餘名頭實則隻是個陪著練兵的頭頭,根本沒有指揮之權。
而元城也成了肅慎的狩獵場以及淘金地。
此次派來的是兵部尚書的兒子鄧之秋,他老子的意思是讓他來曆練曆練,將來好接自己的班,明眼人都知道。
這鄧之秋拳腳功夫倒是有些,但是卻好高騖遠,空有匹夫之勇,實在難堪大任。
老孫長歎一口氣,看著這京南第一府衙,良久未語。凜冽的寒風穿堂迎麵撲來,竟不及他內心寒冷的千萬分之一。
“哎!”身旁傳來同樣一聲喟歎,“這個地方本是易守難攻之地,然肅慎來去數次卻不接手,這哪是真要城啊,這是又來要錢的。”
老孫看著身旁拿著文書的縣丞司空奉德,倒想起前頭那件事,問他:“方才可有人來過?”
司空奉德將手中的文書遞給他,老孫接過來發現是衙門斜對麵不遠處的一處宅院的暗拍結果。
“已經拍出去?”老孫還以為沒人會再來元城定居了。
司空奉德點點頭:“隻比衙門定下的價格多一兩銀子。”
“這.....不會有人泄標吧?”
“不是。我問他為何會訂下這個價格,他按照各地的房屋價格和消費水平驗算給我看了一遍,幾乎和衙門定下的價格無異。奧,為防意外,多加一兩銀子。”
老孫一時竟不知該作何評價,“是不是個道士?”
“不錯,你如何知曉?莫非你識得此人,我正想與之結交。”司空奉德語氣多了幾分雀躍。他對籌算之術甚是癡迷,如今見到此中同好,不免心動。
老孫便將先前一幕告知他,順便問道:“長什麼樣子的?”
司空奉德也算飽讀詩書,隻是這個問題縱然他腦中有如海詞彙卻也不知該如何作答,隻能評一個“言語難表、筆墨難繪”。
次日天氣驟然放晴,尚未得到戰事消息的老百姓們都欣喜地出來走動。
元城主乾道上行駛的一輛馬車瞬間便引起眾人的注意。
那是一輛八鑾馬車,外觀極其華麗,彰顯繡娘手藝的精巧帷裳外墜著光彩奪目的珠串,伏車的四匹白馬長鬃飛揚,高抬著頭顱威風凜凜。
“這有什麼的?沒見人肅慎大軍上次進城的時候那領頭騎得可是匹汗血寶馬。”人群中響起道不屑一顧的聲音。
旁邊有個書生模樣的人辯駁道:“閣下既慧眼識珠認得那汗血寶馬,也應該知曉這不是一般的白馬。不知閣下是否聽說到昔日魏惠王與趙成侯逢澤奪麋,贏了的趙成侯騎的什麼馬?”
“哪來的酸儒書生?”待那人轉頭看清出聲之人模樣,當即臉色驟變,訕訕道:“原來是司空大人,小人有眼不識泰山,莫怪莫怪。”說完不等司空奉德回話,便趕忙擠向彆處去。
“你何必與他計較?”老孫接口道。
司空奉德苦澀的搖搖頭:“我計較的哪是他,我計較的是被人攻城卻隻關心敵軍的戰馬之事。肅慎攻進城賠了多少金銀珠寶、多少良家婦女?連帶著郡主都送去和親......罷罷,你說的沒錯,我和他一個平頭老百姓計較什麼。”
言畢,司空奉德的目光再次追隨著馬車,見他果然在離衙門不遠的那處府邸前停下。
此處府邸因為無人居住早已經被朝廷收回,一個月前拿出來公開拍賣,昨天剛出的暗拍結果,沒想到今日新主人就來入住。
很快空置的門頭便掛上新的牌匾。一個穿勁裝的高大男子一躍而起,手中的牌匾穩穩當當地落在門楣上。
“好俊的功夫。”人群裡有人評價道,老孫看了眼,是長風鏢局的管事。
白月居,牌匾上麵寫著這三個字。
“白月居裡居月白,妙哉!”司空奉德不禁讚歎一聲。
被方才那人鬨過又知戰事再起的老孫不免悲天憫人地哀歎道:“現在的元城哪裡缺這樣的貴公子,缺的是獻帝那樣的君王、葉隨風那樣的武林盟主。”
司空奉德頓時沉默,他們都是瞻仰過這二人風采之人。
一個雖為天子,卻全無帝王架子,求賢若渴、事事親為。在位期間多次禦駕親征,與吐蕃回鶻建立邦交、收複大理、震懾西夏肅慎不敢來犯。還在陽關道上建立榷場,促進貿易往來。隻可惜35歲便殫精竭慮而亡。
一個俠義無雙,以五常之道為準則。身懷絕世武功卻不藏私,對朋友更是仗義疏財。一生撰寫多部武功秘籍供各門派弟子學習。雖身在江湖,卻心懷天下,帶領武林盟屢屢上陣殺敵保家衛國。隻可惜十餘年前跌落懸崖,生死不明。
“這樣的人世間本就少有。”司空奉德歎了一句。
不過老百姓哪裡會想那麼多,何況這麼久,世事變遷,恐怕早就已經忘記。眼下他們更關心這“四匹馬”的究竟是何方人士。
隻是還沒猜出個所以然,就被另外一樁事給轉移注意力,那就是肅慎大軍來犯。
老孫實沒想到幾日前他才在軍中得到的斥候傳信說得是肅慎大軍蠢蠢欲動,今日便已經發兵前來。他趕忙回去召集府衙的人聚到城門處嚴陣以待。
要知道肅慎大軍可是打進來過。要不是萬樂帝求和文書快馬加鞭送來,賠償大量金銀珠寶,又附贈香車美人,元城的街道現在估計都洗不乾淨。
“這次應當可以渡過去吧。”老孫祈禱著。
可偏偏事與願違。
翌日一早軍營急報,將士們突染時疾,開始上吐下瀉。這可把老孫急壞了,趕忙去縣衙調人運送藥材送往前線。不想這藥材卻在中途就被敵軍混進來的奸細給截殺。
“兄弟們,無論如何咱們都要守護好這些藥材!”老孫長喝一聲,手中大刀急起急落,瞬間便是一顆人頭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