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國公府是沒有出麵,但朔陽王府怎麼跟她掛上了勾?
眼瞧著她要是出手再慢上幾步,這柳瑜的前程就要沒了,當夜,她便又去柳侯爺那頭吹了好一陣子枕邊風。
柳侯爺受不住她纏人的本事,隻能將這樁事提前擺上了日程。
初六這日,沈清晏還在靈堂守著,那頭便傳來話,說是侯爺有請。
“你去吧,這裡我守著。”柳夙打發了來人。
沈清晏點頭,領著白鷺一道朝著偏廳行去。
她方掀起簾子,就見著滿廳都是人,張張都是生麵孔,她一個都不曾識得。
“清晏,你過來。”柳侯爺放柔了聲調,朝她招了招手。“這裡坐著的都是我柳家族中的長者。”
“見過各位長輩。”沈清晏隨即見禮。
“清晏,今日將你叫來,也是有事要同你講的。我就隻有你阿娘這麼一個姐姐,如今她不在了,母親也不在了,我自是要照顧你的。”
“你二哥哥,也是同你打小青梅竹馬一道長大的,知根知底。我想,日後你嫁與你二哥哥,定是能夫妻和美。”
知根知底,這話不假,可就是太知根知底了。
這柳家二少出了名的文不成武不就,連做個生意看個鋪子都辦不成,成日裡招貓逗狗,嗜酒好色,哪裡瞧得出來是個良人了?
沈清晏猶記得柳瑜那滾圓的身子,滿臉橫肉配上他油膩的笑容真真當得起‘紙醉金迷’這四字。
沈清晏一向都甚少參加京中貴女們之間的遊會,但偶爾她也會被拉出去當個陪襯。
那時,幾家府第一起元京城外辦的馬會,她可是親眼看著這位柳家二公子是如何‘未戰先敗’的。
他方上馬便直接落了馬,也不知是裝的還是真傷了身子,前後速度之快,快到沈清晏方揭了茶蓋,他便已經被七、八個小廝抬了下了場。
這柳侯爺雖說天資庸碌,但這基本的騎射之道還是能裝個兩三分表麵樣子的,豈料他這個二公子真真是半分好處都沒承繼反而是把柳侯爺的短處都儘數承繼了來。
他見沈清晏不曾言語,又道:“雖然如今你與他身上都有孝在身,但是不防事,待除服之後再給你們二人操辦婚儀便是。”
於治喪一事,大稽不像鄰國冽瀾那般規定得條條框框。這子女輩的若是有心居喪三年的,可以自請,若是無心也無妨,過了三十日便好。
而這沈清晏已是孫字輩了,在大稽顯少有孫字輩替長著守重孝三年之事。故而,這幫柳家族中耆老被柳侯爺說動一二,沈清晏倒也不意外。
隻是,他們不應該在此時此地如此迫不及待就來逼迫她。
她的外祖母如今還在大堂之內,她的外祖母尚未入土為安,而他們就一個兩個都來上趕著逼著她下嫁了。
仿佛今日故去的是一個與她沈清晏毫不相乾的老者一般。
這幫人平日裡都自恃清流風骨,可到此時,麵對她這一介無勢孤女,他們卻連裝扮一二都懶得裝了。
“是呀,如此甚好。”
“對對對,這樣就有人照顧了。”
“侯爺真是細心。”
這幫被喊來的人也不傻,整個柳家裡頭最有出息最可能有指望的,就隻有承恩侯這一家了。如今,侯府的頂梁老太太故去了,剩下的唯一一條血脈,柳侯府不想肥水流到外人家,也是情有可緣。
隻是吧,如此容貌的女子配上那個柳二少,著實是明珠蒙塵了。
柳侯爺深知,這事若是私底下同她講,定是要被頂回來,可如今當著族中長者的麵,他就不信這沈清晏能不顧及柳老夫人的顏麵。
沈清晏也知曉,這是宋晚月又去吹過枕頭風了。
她幾步上前素服衣擺隨之微微流動,她麵色坦然端莊自恃地對著坐在兩旁的長者們都鄭重行了一禮。“清晏謝過各位長者百忙之中還來顧念著我。”
說罷,她雙轉身麵向柳侯爺:“清晏也謝過舅父如此關心,隻是,外祖母死前留有遺表。”
“有這事?”柳侯爺詫異:“我怎不知?”那日柳老夫人故去,他便讓人明裡暗裡將屋子翻了個遍,未曾發現。若當真有遺表,他還能不知?
沈清晏未曾作答,隻是將身子轉過去,麵向堂下的眾人道:“外祖母立書之時,在旁有衛國公與衛國公府徐老夫人為證,各位若是不信,我此刻便可著人去衛國公府將二位貴人請來。”
“你一個姑娘,怎會在此等事上作假,我們自是信的。”
聽聞有衛國公府插手,這堂下眾人隨即轉了口風。
這衛國公府到底是今上的嶽家,也是當朝皇嫡子朔陽王爺的母族。再加上蕭恕親自前來吊唁,還給了她王府令牌,怎麼著都不是個能明著得罪的。
衛國公徐家世代簪纓,三朝重臣,當年與秦國公府便是一南一北駐守大稽防線。到了如今這一朝,這衛國公府還出了一位皇後,一位王妃,朝中勢力如何大家心知肚明。
這明德皇後徐氏嫁與了今上,而她的胞妹嫁與了當朝承宣王爺,今上的弟弟。
本朝親王一但成親便是要前往封地置藩,可是自今上登上大位至今,這位承宣王爺便一直居於元京城之中。
“那,母親說了什麼,如今此物何在?”
“第一,外祖母的陪嫁與產業儘數歸我。第二,我的婚嫁事宜,皆由衛國公府安排。第三,三年之內,我不得與人婚配。這遺表便放在衛國公府徐老夫人手中,舅父若是不信,我即刻便派人將其取來。”
沈清晏很清楚,在這世間,她一個女子無依無傍,並不會有人將她放在眼裡。但是,此事若有衛國公府插手,隻怕整個承恩侯府都不敢再言語什麼。
她雖不知一向與自家外祖母親如姐妹的徐老夫人未何沒有前來吊唁,也不知衛國公府之後會有何等打算。
但她知曉何謂狐假虎威,何謂投鼠忌器。
在座的每一個人,他們都不敢為了區區豎子,而與衛國公府結上梁子。
柳侯爺心下兩難。
他自是知曉自己這嫡母與衛國公府的徐家老太太向來交好,臨去之前有所囑托也實屬人之常情。畢竟,這整個元京城裡,她秦汐也就隻有衛國公府徐氏一家能有所托了。
隻是,自己這位嫡母去得突然,除非早有先見。再者,若是真有此事,為何都過去八日,徐家卻無人來言語這遺表之事。
他心下兩難,左右盤算,一時間也定不下主意。
“舅父不必擔憂,清晏這便去衛國公府,請徐老夫人將外祖母的遺表交給清晏。”說罷,便要離去。
她吃準了柳侯爺死要麵子的心性,在如今這等情形之下,柳侯爺可不會為了一個庶出之子與衛國公府發生什麼齟齬。
“清晏,你這是作什麼?”他連忙將沈清晏拉住。“咱們是自家人,我怎會不信你?既然母親留有遺言,清晏的婚事由衛國公府來操辦那我也放心了。”
他笑著打馬虎眼三言兩語便將此事揭了過去,堂下的一眾老者也都隨之附和。
既然這樁婚事已然被拒得徹底,這幫老者也都無人留下,一一告辭。
“柳侯爺。”見人都離去,沈清晏亦收了麵上的溫和。“清晏一外姓之人,著實不敢與侯門多有乾係。”
“我打小住的院子是外祖母替我買的,房契地契皆是寫了外祖母的名字。日後,我定會選個好日子,將兩府之間的小門封了,斷然不會打擾到侯府的清靜。”
“你這孩子,我是你親舅舅,你怎好如此說話?”
“侯爺說錯了,外祖母隻有一個女兒,你我,算不得親。”
言罷,她轉身離去。
想來依舊是老太太有先見之明,在沈清晏來到侯府之時,便如此操辦了。
當年,她並不明白,現在想想,也許自打她來到元京城,柳老夫人做的一切,就已經是在為她的將來所打算了。
她穿過回廊,太陽穿透進來,院子裡的雪已經消失,徒留一地濕漉。
她緩緩舒出一口氣,看著天跡層雲掠過金烏時所展現的忽明忽暗,心中的思量卻愈來愈重了起來。
這世間,向來便是有新無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