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月有這個能力能製住她與白鷺,再加上她是秦汐的陪嫁丫頭,但凡她說的話,這個院裡頭也是無人不信的。
“到了越州,姑姑一定得告訴我一切。”
“姑娘放心。”
自正旦之夜開始,大雪連著下了三日,皚皚白雪將整座元京城都封了起來。層層霜雪將萬物萬色都罩成一片雪白,枯黃的樹枝承受不住,時不時滾落些許雪球,發出窸窣聲響。
她坐在廊下看著滿院仆從掃雪,思緒有些飄浮。
從前,每逢下雪之時,院子裡幾個小丫頭都會將自己裹成一團,嬉笑追逐,一不小心便栽倒在雪地上,然後起來繼續嬉鬨。
然後沈清晏就會抱著個手爐,眼看著院裡頭的幾個丫頭打雪仗,一邊看一邊囑咐著白鷺下手輕點。
白鷺到底是個練家子,身形靈活,每每同人玩鬨,她的身上都不會沾半點雪漬。
思量間,院牆上的雪塊掉了下來,從外頭翻進來個人。
白鷺眼尖,隨手一個物件扔過去。那人到也不弱,轉身躲過,卻不料腳下濕滑,身子一斜險些滑倒。好在他伸手握住了一旁梅樹,隻可惜那一樹紅梅白雪簌簌落下,儘數砸到了他的身上。
徐衍無奈:“白鷺,你就不能看準了再打?”說罷,伸手掃著衣裳,走了過來。
“你怎麼又翻牆了?莫不是梁上君子當出癮了,一日不翻牆就混身不爽利?”徐衍鬨出的動靜將她的思緒拉,沈清晏笑著將暖爐往邊上挪了挪。
這徐衍,便是衛國公的獨子。
徐衍提著一個布包入內,一旁侍從早已搬了張椅子出來,遞手巾,布茶盞,一通過後又都退走他處。
“怕你睡不好,阿爹囑我帶了些安神香來。”說罷,便將那包物件擺到了矮桌上。
沈清晏出言多謝,隨後便看著院子裡的白雪紅梅發愣。
自她來到這裡,她就沒有一夜睡得安穩,總是驚醒,普通的安神香壓根沒用。柳老太太沒有法子,隻得用迷香來替代安神香。這麼些年下來,倒是讓她無懼尋常迷香了。
停了一個時辰的雪,又下了起來,就像是有神女在雲端灑弄霜雪。暖爐裡的炭炸了幾聲,她攏著披風縮了縮,身下的椅子發出些許吱呀聲音。
徐衍沒敢出聲,隻是從身上取下一個竹筒飲了一口醇香。
太安靜了。
一個性子活潑的小丫頭,生生被磨成了一根枯木,他不知道是這柳家像個吃人地獄,還是柳老夫人故去帶來的傷痛太疼。他隻是覺得,打小愛笑的那個小丫頭也已經隨柳老夫人一道去了。
風雪略大,漸漸掃到了回廊裡,徐衍放下竹筒:“雪大了,要麼進去?”
沈清晏搖頭,嗅著隱隱浮動得暗香,輕聲道:“我要走了。”她望向徐衍,寒風將她的碎發輕拂,幾點雪花飛到上頭,像是夜間星辰。
見他未有所動,沈清晏又道:“我要去越州了。”
徐衍複拿起竹筒,一通猛灌,幾縷酒液自他唇間溢出,漸漸蓋住了滿院梅香。
失了酒的竹筒被他攥在手裡,又是一陣靜謐。他忽然起身,將手中的竹筒甩了出去,竹筒掉到了雪地裡,紅色穗子襯著白雪,格外分明。
“我說過,你不必留在柳家。”徐衍神情嚴肅:“在我家,我父母視你如親女,你大可過來。或者,或者你自己尋一處小院子,我衛國公府也依舊是你的倚仗。為何非得離開,遠去越州?”
他知道柳老夫人一走,沈清晏本就寄人籬下的日子會更加不好過。
隻是,他未曾想過她會走。
她的父母早亡,除了這個外祖母在京中她再無傍的親戚。若說從前留在柳家,是為了顧及柳老夫人,可如今人都不在了。隻要她肯來,徐府上下,無一人敢輕視於她。
沈清晏笑著扯了扯他的衣袖:“是外祖母的意思。”
“老夫人?”徐衍不解。
“秦國公府在越州,如今的國公爺是我的舅公,去到越州,秦國公府的人自會照顧我。”沈清晏調整了下坐姿,往暖爐旁靠了靠。
“那又如何?若說照顧,我徐家難道不會照顧你?”徐衍當真不明白。
自柳老夫人出嫁至死,與她最為親近的人,隻有自己的祖母,可在此時,臨了托孤,卻要向遠在越州的秦國公府伸手。
她的聲音有些清冷,像極了這日的冬雪:“外祖母故去,你可曾見徐老夫人過來?”她起身,緩步走到庭院裡,將那個竹筒拾起。“有很多事,我們都不知曉個中原由。”
泛黃的竹筒沾著雪,更添幾分落寞。
她嗅了嗅竹筒,酒香四溢,僅僅用聞的,便能讓她的心神沉溺。
好一個三月白。
“越州雖遠,但咱們還是可以時常相見,我京中還有好些鋪子,總是會來對賬目。”她扯了抹笑容,將那竹筒塞回徐衍手中,又道:“到時候得要麻煩徐大少爺多加照拂了。”
他的指尖是冰冷竹筒,身側是炙熱火炭,這冰火兩重天像極了她此時處境。
“何時起程。”徐衍也知,她既開口言明,便是已經打定主意,無從更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