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篷內的燈花炸響了幾聲,沈清晏跪在地上,雙手縮在袖子裡。她的手心已經微微沁出了汗,雖是麵無改色,呼吸平順,可這些都無法壓抑住自己內心漸漸升起的恐懼。
蕭恕端得越久,她心裡的害怕便又多上一分。
雖然,她昨夜已經將所有可能發生的對話都一一過了一遍,如何應對如何回答也都仔細思慮過了。可是,她畢竟不是徐徽寧,她與蕭恕私下相見的次數屈指可數。
雖他幾次三番地救過自己,而她也猜想蕭恕應當不會在此時加害她,可她,還是對蕭恕存了份戒心。
也許是她自己有些不識好歹了,隻記得蕭恕救過她,帶她看梨花,教她弓弩,同她一道看夕陽……所以,她忘記了,他是皇子。
朝局爭鬥,派係之爭,素來波譎雲詭,更有甚者不擇手段,拿人命來博弈。
或許,她應當感謝那日蕭恕掐住她脖頸所帶給她的那份驚恐相交的清明吧。也正是那日的那個眼神,那個舉動,讓她明白了一樁早該清楚的事。
她姓沈,她不是徐徽寧,沒有郡主的頭銜,沒有權勢的父母支持。她名義上與秦公國府有著親眷關係,可這份關係在她阿娘那一輩時,就已經是表親了,更遑論她。
她的阿爹雖生前是惠州刺史,可他阿爹是亦是自幼棄養之輩,根本沒有什麼父族可幫襯。
而她的阿娘,雖是承恩侯府的嫡出姑娘,有個鄉君的封號,可承恩侯府哪裡能當得了靠山?就之前那次平匪之事,都是由她出麵謀劃平息的。
像沈清晏這樣的人,擺在尋常平頭百姓當中,那自然是身份高貴的官宦姑娘。可是,像元京這種遍地都是貴人的地方,像沈清晏這樣的人最是會受人白眼。
蕭恕盯著她,見她眼睛一直死死盯著自己麵前那一方泥地,雙手又緊握成拳藏在了袖中,當下便有些不忍。
他發現了,隻要沈清晏開始害怕,開始算盤的時候,她總是會有意無意將自己的雙手藏起來。
蕭恕歎了口氣,道:“你算計我之前能不能先告訴我一聲?”
“啊?”沈清晏不妨蕭恕會說這樣一句開場白,一時愣在原處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你能猜到我身邊有察子,你覺得我就不知道哪些是被誰插進來當察子的?你很聰明,你心中也自有丘壑,你可以算準許多事,但你不是事事都能算無遺漏。”蕭恕歎氣。
“每一個察子,就如同棋盤上的棋子,或去或留,一切皆看機時。”
她聽著蕭恕這話,心中稍稍有些顫動。記憶中秦汐也曾執著棋子同她說過相似的話,‘每一個人,就像棋盤之上的棋子,隻要時機得當,敵人也能成為助力。’。
這是幼時秦汐在教她棋藝時說過的話。
在秦汐眼中,這棋盤之上從來不是在弈棋,反而是在沙場領兵作戰。
有道是弈棋如對壘,觀棋如觀人。所以,秦汐教她下棋,卻從不準她與彆人對弈。她寧願同旁人講沈清晏不通棋道。
“那殿下原本打算的時機是什麼?”沈清晏忽壯著膽子開口,話方出口又覺得自己是因舊事纏心失了分寸,隻得微低了頭,盤算著如何繞過去這個話題。
原本的時機。
蕭恕微偏了偏身子,他原本的盤算便隻是先行救助災民而已。
晟王不想讓蕭恕得過多民心,所以想乾擾他賑災一事,他知道,也明白。他雖不想與晟王爭執,但也不代表就不會防備。
沈清晏之前讓秦國公府的人假扮成周遭鄉紳捐糧的這招,蕭恕也想到了,且也用了。隻不過就是沈清晏早他一步罷了,畢竟他派出去的暗衛並不熟悉周遭情形,與秦國公府相比自是落了下乘。
但這些,蕭恕自不能直接告訴沈清晏。她信與不信暫且不提,隻怕是他陡然這麼提出來,依著沈清晏的性子又要多思憂慮了。
蕭恕走過去將她扶了起來,鄭重道:“我不是你的敵人,我也不想當你的敵人。我知道你並不信任我,但你能不能……”他略一停頓,又道:“能不能就少算計我幾次?”
“我知道你跟阿衍還有徽寧自小情義深重,我也沒打算讓你如同相信他們一般的信任我。但你是不是也太放肆了?你想讓我幫忙辦事就直接說,何必接二連三算計我?”
“搞得我跟個陰險小人一樣。”蕭恕最終是嘟囔著吐出這一句話的。
沈清晏的這一招,是苦肉計,也是想借蕭恕的力,來查軒州水匪背後的人。
她隻十一與白鷺二人,無法事事都查得清楚明白。
隻要盯著她的人來搶奪這些物什,蕭恕那頭多少會被分出去些許注意力。無論查出來的人是哪一方的勢力,自己也算是變相送了份人情給蕭恕。
這便是沈清晏初時的打算。
她看著蕭恕的神情,忽然便輕笑出聲。他就像個小孩子一樣,雖剛及弱冠但到底還是年少,比不得她兩世為人心境蒼老。
蕭恕略有不悅:“你笑什麼?”
“妾遵命。”沈清晏微屈了身子行禮。
“還有,以後同我說話,不準再自稱妾。”蕭恕聽著那個字,便覺得不大舒服。
沈清晏心中忖了忖,尋思著如果不自稱妾的話,那要如何回蕭恕的話,自稱名字嗎?她雖不知應當如何再繼續話茬,但也知曉此時斷不能同蕭恕逆著來,隻得順著他的意思應下來。
一場看似應當如狂風暴雨般的對壘,卻在一段沒頭沒腦的敘話當中結束了,就仿佛初夏時的驟雨——雷聲大,雨點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