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大稽縣主,被一個山村裡正硬逼著獻給了河神,此事一出,又不知要被多少人拿做話柄。
而她一介山村老婦,隻怕是連具全屍都不會有。
“婆婆,若你去了,會死很多人。”沈清晏見她不解,便又道:“會來你這裡尋我的,自是我家侍從。若隻是他知曉,或尚有轉機。不然,隻怕整個村子都會受牽連。”
那老婦聞言,麵上滿是驚恐之色,她起身便要同屋外之人細說。
“婆婆彆去。”沈清晏出聲阻攔,道:“他們不會信的。”那些人既然鐵了絲要將她施以人祭,又怎麼可能聽信這些。
老婦走了幾步,又退回來,隻是接過了沈清晏手中的金簪,複跪回原處,繼續誦經了。
殘燈明滅,一點螢火仍在奮力驅逐如黛的夜幕。
凡人總是仰賴蒼天,祈求神明,盼著這虛無縹緲的天神顯靈,拯救萬民於水火。
暗黑之中,雨打槐葉,點點雨露深入黃土,將這黑夜的青黛之色一並點點埋入黃土。
也許真有神明知曉,食時之際,雨止風起。沈清晏一夜未眠,就著濕漉的山風推開殘破的篳門。
門外兩名男子,伸手將她攔下。
她便笑了笑,緩緩道:“二位大哥,在我家鄉,女子出嫁前需親自燃放焰火,以示日後歲月如火如荼蒸蒸日上。”
她將傳信煙火筒取出,又道:“如今我即將侍奉神明,也自當守著家鄉風俗才是。”
那二人相互對視,未有放行之意。
“我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腳上還有傷,二位還怕我能飛天遁地不成?”
那二人又看向沈清晏的腿,他們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約莫也是覺得她使不出花招來,這才將手放下。
沈清晏這才將傳信煙花放出,看著灰暗的天際閃過的那束赤色煙火,期盼著十一就在附近,能快些前來。
她非是徐徽寧那般身懷武藝者,此時隻她一人身陷此處,唯今之計,她除了一個‘拖’字訣,著實是想不到旁的法子了。
那名裡正又帶著一幫人來到院子前,沈清晏見此,便轉身回屋,將那一身鮮豔的紅綠嫁衣換上。
槐花點點,羅生堂下,綠葉素枝,芳菲襲予。
老婦站在她身後與她梳頭,她手執竹篦沾了水,將自己略不聽話的額發壓了一道又一道。
屋外的裡正已經催了好幾回,可沈清晏卻充耳不聞,隻是一遍又一遍的壓著自己的額發。
裡正不再將等,領著人撞開篳門。
這篳門久經風霜,不過幾下,便如斷弦之琴,尾首兩望。
沈清晏放下篦子,取了口脂又抹了一道,這才持起團扇遮麵,深深淺淺,離開草舍。
雨方停,輝光未央,素白槐花於堂下滿布,與黃土同色。她便就這一身紅豔,伴著滿庭瓊芳,緩緩隨行。
荒村野莊祭祀河神,既無桂酒椒漿,亦不存五音繁會。隻河畔一張木製長桌,上覆紅綢,並三茶六酒,一雙紅燭與清香幾支。
河畔一側站了許多百姓,他們雙手相合,似是祈求上蒼,亦或是在感激神明。
沈清晏被帶至長桌之前,一旁走過一個一身彩衣之人,手執長劍,口中念念有詞。他舉劍行走,繞著沈清晏一周揮舞。
“汝今日有幸,得神明召,還不速速前往!”那著彩衣之人如此說著,沈清晏側著身看了看,那人所指之處,不過一葉竹筏。
她笑著,垂下執著團扇的手,道:“擇吉日兮辰良,穆將愉兮上皇。撫長劍兮玉珥,璆鏘鳴兮琳琅。瑤席兮玉瑱,盍把兮瓊芳。”
“足下當真是神使?”
兩側村民不知所以皆看向那名彩衣之人,那人也未料到沈清晏有此一席話,緘默良久。
“足下是不懂我方才所言?”她忽執著團扇輕搖了幾下,又道:“既是祭祀河神,你一無頂禮膜拜,二無豐盛祭品,三無姣服加身,四無五音繁會。你莫不是來騙人的吧?”
往昔赴此之女子,多為哭泣,亦有昏死不醒者,即便甘心前來,也少有言語。那名彩衣人初次遇上如沈清晏這般的女子,不知如何作答,隻得看向左近的裡正大人。
裡正急急訓斥,“你是上天神使親自挑選的祭品,如何容你如此無禮!”
“足下所言神使,不知是何人?”沈清晏心下明了幾分,想來這一出出的鬨劇,多半都是這位裡正大人所為。
“時辰將到,豈容你無端拖延?來人,快將她押上筏子!”眼見將至日中,裡正急忙喊人,穀欠將沈清晏一舉擒獲。
“放肆!”她執扇揮手,又將一根打磨尖銳的銀簪抵在脖頸處,嗬道:“爾等若再肆意妄為,我便血濺此地。我到要看看,沒有了我這個祭品,河神會如何降罪於你們!”
聞得沈清晏此言,原本將上前的幾名村民,便都往後退了幾步。她們不擔心沈清晏是死是活,但卻怕被河神降罪,借力打力這一招,她用得甚好。
“裡正大人,你所言河神當是護佑蒼生的神祇,怎會無端施以人祭?”她的眼神似鷹,又道:“你可知我是何等身份,倘若我今日亡於此地,隻怕你們整個村子,都得為我陪葬。”
那裡正本就是見她容色俱佳,是他這麼些年來見過最為美貌之人,便想要博弈一二。此時見她此等言語,心中不免存了幾分惶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