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姑娘呀。要不是眼下形勢所迫,這若是換到平時,姑娘還會再給我左右袖子上各繡上花紋,讓人一點都看不出來縫補過的痕跡。”
風逐不免訝異,道:“縣主給你縫補衣裳?”在風逐眼中,沈清晏怎麼說都是個主子,哪裡有主子給下人縫補衣裳的道理?
“我家姑娘才不像柳家那些人一樣,動不動就打罵。在人前我是下人,在人後姑娘待我沒半分下人的意思。就連吃飯,都是姑娘下廚拉著我一道吃的。”
同桌共食已是大恩,這飯居然還是當主子的人做了給下人吃的。
風逐當下便又朝著棚架那頭看了眼,那處火光之下,兩個人影依舊緊緊依偎在一處。
蕭恕是第二日清晨方醒的,他稍稍坐直了身子,一旁的沈清晏便也醒了。
沈清晏揉了揉眼睛,伸手摸著脖頸慢慢起直身子。
她就不該看星星看著看著就困了,更不應該覺得自己稍微睡一會兒就能醒過來。這一晚上睡姿尷尬,不落枕才怪。
“落枕了?”
“嗯。”沈清晏揉了揉,忽道:“殿下你屬老虎對吧?”
“對。”
“來,給我捏幾下吧!”現成的老虎不用白不用。
蕭恕不解,卻依舊照著她所言的去做,隻是下手略重了些,隻一下,沈清晏就吃痛出聲。
“姑娘!”帳外的白鷺陡然聽到沈清晏的叫聲,跳過來就掀簾子,一旁的風逐愣是沒拽住。
這帳內兩人,帳外兩人,四個人八隻眼睛,相互大眼瞪小眼。
風逐當即就將白鷺扯開,而後笑道:“主子放心,我們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聽到。繼續,繼續。”
繼續個鬼。
沈清晏扶著脖子坐起來,隨後蕭恕身上的鬥篷,又替他換過一道傷藥這才將一旁的衣物取了遞給他。
蕭恕接過衣物,便也背過身去穿好,隨後這兩人這才邁出棚架。
外頭風逐與白鷺早已候著。
沈清晏同蕭恕說她會先行回城主府,又囑咐了他小心傷口,這才同白鷺一道離開。二人回到城主府,府內已是景象一新。
羅諾到底是個有才乾之人,外頭城牆守衛一事由蕭恕來辦,內裡修繕安撫之事自是由羅諾來辦。沈清晏便給羅諾打下手,幫著一道處理城中諸事。
這樣又過了幾日,城中損毀之處已有部分修繕完畢,遇害身死者,也都好生安葬了。大稽的兵士已經立在寒山城城牆之上,蕭恕與羅諾也都細談了好幾次,終是定下了方案。
而這些,沈清晏都沒有過問。
誠如她所言一般,大稽與寒山城並不一樣,有些事是她可以碰的,有些事是她現下萬不可插手的。
這幾日她同白鷺一起幫著照料受傷的民眾,倒是讓她理清了一些思路。於是,她便向羅諾討了個人情,單獨去城主府地牢裡頭看丁沛。
地牢裡頭寂靜一片。這幾日大家都在忙著照料城中諸人,或修繕房屋,或埋葬家人,地牢這裡頭並無人惦記。丁沛水米未進幾日,整個人瞧著已是離死不遠。
白鷺拎著個食盒,把一些食物同水放進了牢室內,因怕他自戕,盛裝的碗都是木製的。丁沛抬了抬眼,並沒有要吃的意思。
“我先時看不明白,現下算是都想清楚了。”沈清晏走過去,不疾不徐地道:“羅征根本沒有同北邙勾結,是你蓄意偽造的證據。”
“那些攻城的人也不是北邙的兵士,隻是一群北邙的山匪罷了。若當真是北邙鐵騎,就僅憑著蕭恕手底下的兩小隊人馬,怎麼可能一舉攻破沒有半點反撲之勢?”
“而這些人之所以能攻破寒山城,便是因為你早就將城門防守薄弱之處告知了他們。你很清楚,寒山城的護城衛形同虛設,所以這幫山匪隻要找到合適的時機便能攻得進來。”
“但是,隻要遇上訓練有素的兵士,那些山匪自然占不了上風。”
丁沛靜靜地聽著,不置可否。
“你是真的很愛長君,你為了能讓她早日穩坐城主之位,不惜賠上自己的性命。可你應當也知曉,即便你不這麼做,至多再幾個月,或者半年,城主之位依舊會是她的。”
“可你這麼做,城中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嗎?”
丁沛忽抬了頭,乾裂的嘴唇微微張了張,道:“你曾說過,大稽與寒山城不一樣。其實,有些地方是一樣的。比如,都見不得女子掌權。”
“你說得對,如果沒有這一出,阿諾會在晚些時候再掌城主權柄。可隻要羅征有了子嗣,阿諾還是得把權柄再移回去。等到那時,阿諾就隻有死路一條了。”
“我不是一個好人,我用這麼多人的生命去換阿諾一個牢固的將來,是自私了些。但我也知道,阿諾一定能好好治理寒山城,讓城中民眾都能再度過上好日子。”
“自此之後,再也無人能讓阿諾移出城主大權。”
權位之爭的路上,哪一條是沒有鮮血的?
沈清晏承認,丁沛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他或許自私,可為了寒山城日後的穩定,為了羅諾能一直穩坐城主之位,他沒有錯。
他沒有錯。
沈清晏忽然有些自嘲,她又有什麼資格指摘丁沛的選擇呢?在丁沛心中,羅諾永遠都是他擺在心中第一要緊的人。
“先吃東西吧,你也不想她見你最後一麵之時,你是如今這副模樣吧?”沈清晏未再多言,隻是轉身離開,隨後便在拐角處,遇上了神色微霽的羅諾。
她們二人相視一眼,一道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