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天狗那張如畫的臉比之先前在幻鏡中看到的還要美上三份,一頭泛著銀光的長發散落在枕上,又因為那雙原本可怖的眼睛此刻緊閉著,竟然顯出了幾分人畜無害的樣子。
塗玉暗自嘖了一聲,這上天果然十分偏心,造神與造凡人居然有著如此大的區彆,就連造個惡神也這樣用心。無怪乎月宮裡的仙娥姐姐們抱著玄鏡睡得夢中都在笑,想必就是看這隻天狗的影像看的。
“其實……也不是很可怕嘛。”塗玉安慰自己。
這座小殿叫做丹參殿,位於藥神殿後殿最偏僻的位置。布置的倒是極為雅致,桌上用玉瓶種著盛開的仙蘭,左邊牆上掛著一幅《瑤池仙樂圖》,右邊擺了一架書櫃,想來是給病中的神仙們打發時辰用的。
從方才領路的仙童和殿外看守的天兵那裡,塗玉知道了這隻天狗因被誅邪傷得太重,全身靈力又被封印,恢複得很慢,所以一直昏迷著,還不知道何時會醒。
正好容她來好好想想招安的方略,塗玉摸著下巴,在塌前踱步。
其實,古往今來,招安的方法無非就是兩種,其一,力量壓製,讓對方臣服;其二,投其所好,打動對方。
憑塗玉區區三百多年的修為,雖然天狗的靈力被封印,但力量壓製她是想也不敢想的,必然選第二種了。可投其所好的前提,是知道對方“好”在哪裡,她目前對這隻天狗一無所知……
一時間想得入了神,全然沒有發現此時病榻之上竟有些微光點在閃動,那些細小的光點一點點聚到了一起,最後憑空消失了。
突然間,躺在床上的天狗睜開了眼睛,一雙血紅色的眼睛!
下一刻,塗玉仙子隻覺脊背一僵,脖頸一涼——一隻手猛地攫住了她。
“可惡,不是說靈力被封印了嗎?!!”
這邊廂,白衣的九天應啟神君在塗玉走後,也從九霄玉清宮出來,他斂了眼中的醉意,乘上一朵祥雲,一路往月宮的方向去了。
一片高大的桂樹林儘頭,是一座白玉建成的宮殿,泛著瑩瑩玉光的琉璃瓦上,落滿了一層厚厚的桂花。月宮前晚先是被天狗一整個吞進了腹中,又遭了一陣颶風,一陣龍卷風,塌得隻剩些渣渣了,想必是三十六垣中的哪位修為頗高深的仙君來修複過了,此時看著比之先前並無甚區彆。
月宮正殿兩角的簷下,各掛著一串風鈴,有客到了,風鈴便無風自動,宛如仙樂。
明月玉宮,桂影搖曳,正是傳聞中的“仙界八景”之一——月宮桂影。
風鈴聲響,白玉殿門打開,一個袖著雙手的白淨少年出現在門口,冷著一張臉。
“應啟神君。”少年微微彎腰見禮,“兩位神君在殿中,神君請。”
少年叫做清相,真身是隻玉蟾,他本是藥神殿中一個小仙侍,後來被派給古窈上神照料她的仙體,比塗玉來得早上許多,已有數千年了。
月宮正殿裡,古窈上神正盤腿坐在一張玉色的仙人榻上,她披著一身極為寬鬆的紅色仙袍,長發散著,本是個閒適的姿態,但此刻的神情卻頗為緊張,她一雙眼睛緊緊盯著棋盤,左手裡攥著一把黑色棋子,“不對,這步我走錯了,重新來。”眼見要輸了,右手一把搶回了先前走的那一步棋。
她對麵坐著的是個神色淡定、眉眼柔和的女神仙,身著一身青色仙裳,從容地撚著一枚白子,正是如今代天帝掌管九重天諸事的中天元初神君。
元初神君對這位上神耍賴的悔棋行為見怪不怪了,也配合地撿回來自己剛才走的這一步,等著她重新下。
“阿嚏!”正進門的九天應啟神君突然打了個噴嚏。
“有人在罵你。”元初神君下了一步棋,側過頭,看了一眼門口的應啟神君。
“非也,是師父這月宮裡的桂花委實太香了些。”應啟神君摸了摸鼻子。
古窈上神是應啟神君的師父,這件事如今九重天上知道的神仙並不多,往日裡應啟神君也隻在私下裡這樣稱呼一聲師父。但有一點其實頗為明顯——應啟神君說其他神仙時都是直呼其名,隻在說起古窈上神的時候恭恭敬敬地稱呼神君。
其實古窈上神尚不止他這一個徒弟,那位接替了戰神之位的悶葫蘆恒武正是他的師弟,而知道這件事的神仙就更少了。
古窈上神是這樣的,帶徒弟帶地很有些隨意,基本都是放養,不過她幾萬年間就收了兩個徒弟,還都成了一方神君,心裡想必也是得意的。
紅衣的古窈上神斜了應啟神君一眼:“你帶走了我的小玉兔,還來嫌棄我的桂花?我看明明是你編排紫垣老眼昏花,還用乾乙的名字招搖撞騙,被他們罵了。”
應啟神君裝作沒聽見這句話,自己乖乖搬了個椅子,坐到了古窈上神這邊,興致勃勃地看起了棋盤,隻見一顆黑子就要落下,忙出聲道:“彆走這步。”
古窈上神與元初神君四隻眼睛齊齊朝他看了過來。
“觀棋不語,為師沒有教過你嗎?”古窈上神一邊說著,一邊卻眼疾手快將剛落下的棋子撈了回來,她蹙著劍眉思索了半晌,重新選了個地方放下去。
棋子方落下,隻聽見一聲輕歎和一聲輕笑同時響起。
歎的是應啟神君,笑的是元初神君。
“又走錯了?”古窈上神往棋盤上去瞧,半晌,才發現她這一子落下,黑子大勢已去了。她很是有些惱,便將氣撒在徒弟身上,再狠狠斜他一眼。
“你怎麼過來了?”元初神君落下一顆白子,看向應啟神君,“那邊可是要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