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 他被深深地困在了這片深淵裡。……(2 / 2)

她將玄鏡打開,懸置到病榻正上方,正好可以照到她們——她要將這畫麵好好記下來,俗話說得好,做好事,得留名。

塗玉念完一遍,又念一遍,不知念到第幾遍的時候,隻覺身子猛地往前一栽,她的頭磕在了榻上——差點睡著了。她睜開眼,發現自己的左手都支棱麻了,手也被捏地冰涼,這動作,真是高難度。

“好累。”

塗玉又往出扯了扯手,還是扯不動,她狠狠瞪了一眼那隻天狗,索性變回真身。她的身子縮小,左手也變成左邊的前爪,天狗瞬間覺察到變化,及時收緊,繼續一把捏住了她的爪子。

塗玉:……

就猜到會是這樣!塗玉放棄掙紮,她順勢趴在了病榻的邊沿,至少這樣比支棱著胳膊要舒服一些了。

塗玉的真身是一隻白毛的兔子,以前做兔子的時候,因為整日心驚膽戰地逃命,吃不好睡不好,是以十分瘦骨嶙峋,毛色枯黃。後來得了應啟神君點化開始修行,又遇到了城隍奶奶精心喂養,才漸漸將一身的絨毛養得頗為蓬鬆柔軟,她自己也是很得意的。

找到了舒服的姿勢,她好兔做到底,玄鏡下,她繼續念《太上清心訣》……

一片混沌黑暗中,突然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光點,無數萬年來,飛廉第一次在這片混沌黑暗中見到了一絲光。

雖然是很微弱的一點光亮,也十分遙遠,但他覺得自己的心似乎跳動了一下,腳下竟不自控地向著那個小小的光點走去。

他盯著那光點往前走,腦中那些嘈雜的嘶喊尖叫漸漸被遠遠地甩在了身後,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他不記得自己走了多久,那個光點卻依然很小。

但那光點似乎有些溫度,離得越近,就越能感受到,同時,他又嗅到了那種奇怪的味道,是香味?

若有若無的些許溫暖和香味稍微安撫了一點點他身體裡的劇痛,不知道是麻痹,還是真的紓解,他隻覺得腦中似乎有了片刻的安寧。

月宮中,早已躺在仙人塌上沉沉睡去的古窈上神身體突然動了一下,正在對弈的元初神君和應啟神君手上的動作俱是一頓,一齊看了過來。

“君上~”守在旁邊的清相半蹲下來,在塌邊輕聲喚了一句。

“我沒事。”古窈上神緩緩睜開了眼睛,“放心吧,不是夢魘。”

見三雙眼睛都直直地盯著她,她又恢複了那副慵懶的神態,笑了一笑:“真的沒事,我清醒得很。”

她捏了捏睡得有些發麻的後腰,揮手在麵前打開了一麵玄鏡。鏡中,正是此時的丹參殿,病榻上,那隻天狗身上蓋著兩床柔軟的雲被,右手從雲被中伸出來,牢牢抓著一隻兔子的前爪,睡得頗為安穩。病榻的上方,也懸著一麵玄鏡,正在記錄著一切。

古窈上神看著那塊玄鏡笑了笑。

“你們都看了一晚上了,不用再看下去了吧。”過了一會兒,古窈上神用一隻手撐著半邊身子坐了起來,打了一個哈欠,“好歹也拿我練手練了將近一百年了,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元初神君看著玄鏡中的丹參殿,看了很久之後,終於低了頭,將一枚棋子落在了棋盤上。

“都等了三百多年了,不在乎多等這一個晚上。”應啟神君道。

塗玉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做夢這件事說來也怪,她做兔子的時候,曾被惡狐追地夜夜做噩夢,驚醒過無數次,但自她修成人形,便靈台清明,再也沒有做過夢了。

可此時,時隔三百餘年之後,她竟然又開始做夢。

而這個夢比她從前做過所有的夢,都要奇怪一些——夢境有些熟悉,而她隻是一個旁觀者。

夢裡先是一座淒冷氣清的人間宮殿,紅牆綠瓦的顏色都褪儘了,滿目都是蕭索,正是一座冷宮。一聲哀怨又不甘的歎息在牆內響起,塗玉循著那聲音往前走,隻見是一個宮裝的女子,釵環儼然,環佩叮當,此時正啟了朱唇,在唱一支曲子:“金井梧桐秋葉黃,珠簾不卷夜來霜。熏籠玉枕無顏色,臥聽南宮清漏長。”(注)

是一首宮怨詩,塗玉仙子一向覺得女子為了情情愛愛哭哭啼啼很沒有出息,但若是冷宮裡的女子,她卻很同情——因為她們彆無選擇。

那女子唱著曲子,眼淚便從臉頰上滑落下來,打濕了塗著厚厚脂粉的一張臉,顯出原本的年紀來。凡人生老病死,都是十分無奈的事情,所以,無數人尋仙問道,隻為求得長生不老。

曲子一邊唱著,這女子的一生便如凡間戲台上的一台戲,在塗玉夢中一一演過——女子也曾年輕貌美,盛寵一時,可年老色衰之後,君王便再也沒有看過她一眼。於是,這座昔日紅牆綠瓦的華美宮殿漸漸成了一座冷宮。

夢中,那些貌美盛寵的畫麵一閃而過,冷夜寂寞的哀戚卻十分漫長。

一曲終了,女子的眼中露出了數不清的怨恨和一絲瘋狂,她拔下了頭上一根珠釵。

“不要……”塗玉伸出手想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那珠釵直接插入了女子的咽喉,鮮血湧了出來。

塗玉隻覺得心中一陣抽痛,她突然驚覺,這夢裡的有些畫麵她的確曾經見過,可這個女人的結局明明不是這樣的。

注:《長信秋詞五首》唐·王昌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