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牌關前斷塵緣,紫霄宮中日月長。
但見梨花開滿樹,不問聖人......不問聖人......
“通天去了哪裡?”
紫衣華發的道祖自宮闕中步出,一雙眼眸深邃若寒潭。他微微抬首,凝視著那一樹紛飛墜落的梨花雪,慢聲詢問道。
這一片純粹無垢的梨花不知於何時落下,堆積在庭院之中,鋪開滿地的純白。攢簇的花枝隨風搖曳,更添幾分皎潔。甚至在日積月累的漫長歲月中,生出了幾分靈智。
它懵懵懂懂地晃了晃本體,露出斜斜地倚靠在樹旁沉睡的少年聖人,歡快地回答道:
“聖人在這裡,他與梨花同夢。”
鴻鈞微垂眼眸,不聲不響地望去。
半晌,他輕輕收回視線,連帶著心頭那一聲若有若無的喟歎。
他漫步在這場本該不存在的雪中,足履輕緩地踏過遍地的花瓣,不染塵埃,遠離俗世。直至走到通天近前,方才俯下身去,輕輕替他擷取鬢發上沾染的落花。
“師尊?”
通天在睡夢中微微蹙眉,又似感覺到了什麼一般,輕輕喚了一聲。
鴻鈞維持著俯身的姿態,任憑白發自肩頭垂落,眸光微斂,悄無聲息地注視著他。
“通天,老子和元始來訪紫霄。”
聖人的眉頭不易察覺地動了一下。
鴻鈞繼續道:“女媧、接引、準提,他們亦在殿中等候。”
通天慢吞吞地睜開眼,試探著看向鴻鈞。
他師尊微微頷首,神情無悲無喜,像是在敘述一個與己無關的故事:“如你所想,洪荒即將走向終焉。”
通天終於清醒過來。
他想起了他此時身在何處。
紛紛揚揚的梨花自他肩頭拂落,歲月無聲無息地流淌卻始終瞧不見儘頭。他輕輕抬起頭來,目光穿透混沌的阻隔,重新落在洪荒之上。
怨念和仇恨再度映照入他眸中,鮮血與死亡浸染著大地上每一處角落。無邊的惡念喚起了某些久遠的,令人厭惡的記憶,令他不自覺動了動手指,仿佛想攥緊什麼東西。
聖人的眼眸中有片刻時光聚起了悲憫之色,很快又化為一片平靜無波的湖海。他靜靜地瞧了一會兒,又轉過頭來望著鴻鈞,認真地詢問道:“天命如此?當有此劫?”
鴻鈞點頭。
他眨了眨眼:“師尊也沒有辦法嗎?”
鴻鈞繼續點頭,眸光微掩,微微歎上一聲。
通天深吸一口氣,掩下眸中紛繁複雜的情緒,又振奮地一握拳,慷慨激昂道:“還有這種好事!”
鴻鈞:“通天。”
通天一臉無辜地看著他。
很快,師尊敗退而去。
道祖無奈地撫了撫額頭,順手把試圖冒出來的造化玉碟往袖中塞了塞。
他瞥了他家小徒弟一眼,緩聲道:“此事好在哪裡?”
通天撓了撓頭,抬起頭望向鴻鈞,沉吟道:“生我何用?不能歡笑。滅我何用?不減狂驕。”
鴻鈞頷首,慢聲道:“孫悟空。”
通天:“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
鴻鈞麵無表情:“莊周。”
通天陷入了沉默。
鴻鈞靜靜地凝視著他。
通天乾脆利落放棄了掙紮,隻拽著他的衣袖,仰起首專注地凝望著他:“師尊,若是洪荒當真要亡,金靈他們……可得半日自由?”
鴻鈞微微垂下眉眼,淡淡的目光落在自己被整個拉住的袖子上。他似想伸出手去將之拽回,又遲疑著放棄了動作。
麵前的梨花紛然成雪,自少年清朗的眉目間劃過。他微微閉了眼,避讓開那飛揚的花瓣,再度睜開時,仍是一片澄明通透。
鴻鈞恍惚了片刻,又沉下眸來,一字一頓同他道:“通天,天意如刀。”
他的袖子被攥得更緊,不久,又被少年輕輕鬆開。
倘若天命從未如此殘忍,也許他的徒弟會如億萬年前一樣,殺伐果決,橫眉冷對,一襲紅衣恣意風流,向著天地悍然拔劍。
可惜……
“那就這樣好了!”通天輕快地一拍手掌,笑得眉眼彎彎。
他清了清嗓子,鄭重地望著鴻鈞,慷慨陳詞道:“師尊,洪荒將亡,禍患頻發。作為天庭的神仙,難道不該為洪荒出一份力嗎?”
鴻鈞下意識點了點頭,又覺出些不對:“通……”
通天無比堅定,無比熱情地抓住了他的手,用力地搖了搖:“責任有多重,能力就該有多大!為了洪荒,為了洪荒上有靈智的、沒靈智的全部生靈,師尊你覺不覺得應該稍微放開一下封神榜對這些仙神修為的限製?”
鴻鈞:“……”
他重重地閉上眼睛,仿佛被通天身上那過於刺目的人道主義光輝給閃瞎了眼。
通天繼續慷慨激昂,語氣態度嚴肅極了:“洪荒是我們的洪荒,是全種族全生靈的洪荒!在眾生萬物遭遇大難的時候,作為洪荒的一份子,我們怎麼能袖手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