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幼時便與齊敷宿在一處,渴了要吃,累了要抱,如今將要出閨,心下惶惶然,竟又縮回殼裡也,欲將心事托出。
“其實回去細細想來,我與衛公子不過一麵之緣,我並不知道他的為人。”
齊敷:“既然不知道他的為人,又怎麼願意倉促嫁給他呢?”
“我雖然不知道他的為人,但那天我險些落下湖去,是他出手相助。肯對外人施以援手,事後拂了去,想必品行不壞。這是其一。”
“爹爹疼我,不會叫瓊瓊盲婚啞嫁,事先必定托舅舅探查過衛家和衛公子的底細。既是爹爹信得過的人,瓊瓊也自當信得過。這是其二。”
齊敷笑,將竇綠瓊攔入懷中,不由歎道:“瓊瓊長大了。”
竇綠瓊陷入一片淡雅馨香,心情也隨之舒暢。
“至於其三...”
“衛公子芝蘭玉樹,貌勝神仙,那天見過他,瓊瓊便再也忘不掉了。若是今日拒絕了這門婚事,待回了揚州,再也找不到第二個這樣好的人,轉眼但見衛公子另娶他人,自己又該怎麼辦才好呢?”
“所以,雖然害怕,瓊瓊有儘力爭取的勇氣。”
玉燭之下,少女明睞淨亮,二分天真,三分孩氣,又多五分虎氣。
嬌癡頑皮,乃綠瓊所長。見過的都說她癡,卻不知,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在齊敷看來,未有聰慧明達似綠瓊者。
原先憂慮燒灼的一顆心,此刻也放鬆幾分,又恨不得全化作對她來日幸福安康的期盼才好。
“你這樣說,我便知道你不是一味魯莽了。”
“那麼,姐姐再教你一些道理......”
藉秋院內,燈火幾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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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五,豔陽天氣,恰逢玉女娘娘飛升之日。
如此吉日,掛著衛府雕飾的彩車隊伍一路吹拉彈唱,歡欣鼓舞,滿蓋大喜的紅色,引得沿途百姓駐足觀看。
尤宜言者,當數那背後的嫁妝隊伍,扛夫個個肩寬體壯,從頭至尾遍曆,竟足足有嫁妝一百二十八抬。
該是何等闊綽!
有說,這該不是王爺公侯嫁女罷?
另一人推搡他,你懂什麼?這是揚州首富竇老爺家的千金,有傳聞道,就是將國庫騰空,也填不滿竇府的金銀財寶,象牙犀角。
這話當然是誇張了,卻惹其他人嘖嘖稱奇。
卻說白日行過婚禮,夜晚時分,衛府裡頭,賓朋滿座,“恭喜”之語接連,更有酒過三巡後,麵紅耳熱的世家同僚,徑自來到新郎官衛玠麵前,連豎拇指,好不豔羨:
“伯瑗,真是好福氣!”
“我原想不通,你簪纓世家貴公子,為何放著大族小姐不要?”
“今日見了那竇府排場,金滿箱銀滿箱,我心裡明白了四五分。”
“可方才拜堂間,見卻扇下仙女麵容,我才是明了了!這樣標誌的人物,我昔日竟......”
話道一般便強行噎住,原是被同來參加好友婚宴的賀廷玉從後方伸手牽扯了。
“世兄吃醉了酒,可不要胡言亂語。”
等那人悻悻走了,蔡廷玉才打量起眼前新郎官來,見他神色端肅,劍眉微籠,便道:
“伯瑗,你也不要多吃酒,洞房花燭夜切莫冷待了人家新娘子。這邊有我,你且去吧。”
—
那邊後院,喜氣洋洋不輸前堂。四五丫鬟持守珠簾,但見鴛鴦撥步床,新娘一襲絳羅衣,金繡鸞鳳牡丹,項戴嵌珍珠紅翡青石金圈,雲鬢翠釵,持一柄卻扇,難掩玉質風姿。
殊不知,端坐一個時辰的竇綠瓊,早已按捺不住了。
扇兒輕輕,此刻卻好似千斤重,偏生喜嬤嬤看著,叫她不好偷懶,於是眉間若蹙,朱唇微啟,似黃鶯歸碧天:
“嬤嬤,衛公子還不來嗎?”
此話一出,惹得四下接聲輕笑,連一旁伏侍的擷月也忍不住,微微低了頭。
“哎喲,娘子可是等急了?衛公子一會兒就到,洞房花燭夜長,不急這一時半會兒的。”喜嬤嬤笑道。
話音未落,一身長九尺,周身氣度不俗,同穿喜服的男子卷起珠簾,徑自入內,正是衛玠。
竇綠瓊見了,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原本施以粉黛的臉色此刻更是飛霞片片。
方才的話不會叫他聽了去吧?該死該死,我並不是這般孟浪的女子啊。
又心想,他好高啊,坐下時,她竟然隻能看到他的腰帶了。
正這般思緒翻飛著,竇綠瓊忽然聞到淡淡酒氣,手背被一寬大的手掌摁住,不輕不重,將扇子彆開。
竇綠瓊抬頭,便見那日龍章鳳姿的藍袍男子,居高臨下看著自己,眉眼下壓,似碧海沉寂,又因著三分醉意,而略顯疏懶散漫。
衛玠同樣也在端視自己年幼的新娘,有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春花。拜堂時他並未施舍她兩眼,如今見了,忽而覺得方才大堂前同僚的話,竟不是作假。
有道是:
麵若桃瓣,杏腮上點點紅霞。
肌膚賽雪,體態婀娜似神仙。
兩人皆沒有說話。
這在喜嬤嬤眼裡,便成了新婚夫妻害羞,恥於開口,遂端著皺紋笑滿麵的臉,上前勾合:
“公子,娘子,可來喝合巹酒。”
說罷,示意兩婢女端瓢葫上前,一分為二,倒了酒,各自交予夫妻二人。
竇綠瓊被衛玠牽著手,匆匆將扇子遞給擷月,以酒漱口。
隔得這樣近,她能清楚地聞到夫君身上的香氣,像凜冬的雪,又間夾著幾分酒的醇香,並不難聞。
撒帳禮後,喜嬤嬤笑語盈盈帶著眾丫鬟出去了,吹滅油燈,隻留床邊兩盞燭火。
“夫君。”
簾帳解下,竇綠瓊的心腔擅自鼓脹,此刻早已卸了釵環,白淨麵若出水芙蕖。
沉默半晌,衛玠應了聲“嗯”,俯身將妻子壓下,開始解那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