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懸鏡,清風鳴蟬。紫蒲堂外,隱隱可見室內昏光,明明滅滅。
喜嬤嬤任務在身,自是豎耳傾聽,不肯放過房內一針一線的動靜。擷月作為陪嫁,與抱香、攏雪二丫鬟也是緊了心神,隻把頭來低。
倏爾,屋內傳來兩聲嗚咽哭泣,卻驟然止住了。
擷月一驚,同喜嬤嬤對視一眼,見對方神色泰然,隻得沉住氣,擦了擦額角的汗。
紅綃帳,鴛鴦被,情事方休。
竇綠瓊烏發四散,淚眼漣漣,見衛玠扯開帳子吩咐人來伺候,連忙鬆開攥著被單的手,拉住夫君的指頭。
“怎麼?”
衛玠回頭,見她不說話,一團孩氣,強自按下心裡的怪異感,道,“我先去洗,待會叫婢女進來服侍你。”
竇綠瓊原本還要說些什麼,但是又怕他,心裡還有些委屈,於是鬆開手,悶悶把頭往鴛鴦被裡縮。
衛玠走後,不出一刻擷月等人跟著喜嬤嬤進來了。
竇綠瓊紅著臉看她把沾了紅白物什的喜帕收走,等抱香、攏雪送喜嬤嬤出去,房間隻剩擷月與她二人,才掀開被子與擷月哭。
“擷月,我好疼。”
擷月早先便已料到,這會卻還是萬般心疼,取了帕子與竇綠瓊淨麵,卻見她裸露在外的香肩藕臂上一片白皙,並無痕跡,心下奇怪。
“小......娘子,方才發生了什麼,可否同奴婢細說?”
此話一出,擷月自己也微紅了臉。
可她是齊敷親自指點的陪嫁,因著自小在竇綠瓊身邊服侍的抱香、攏雪二人一個閱曆不深,一個年紀太小,少不得要自己擔起照看小姐的職責。
原先在藉秋院,在竇綠瓊還是孩童時,也是擷月照顧她吃睡玩鬨,除了名義還掛在齊敷下,其他的,與竇綠瓊的貼身丫鬟彆無二致了。
“我......”竇綠瓊抵著腦袋,支支吾吾,“我方才光顧著哭,想不起來了。”
“夫君捂著我的嘴巴,不叫我說話。”
“夫人前晚給您的那本畫冊,娘子沒看嗎?”擷月心中有股不祥的預感。
竇綠瓊突然眼神閃爍,一副心虛的模樣。
“那天我帶回房裡正要看,路遇門房哥哥養的大黃,不知怎地跑到後院草地裡了,我便與它玩耍了一番,誰知不小心將畫冊掉地上,讓它叼走了。”
“我怕姐姐生氣,便沒聲張。”
擷月瞠目,竟是無語凝噎。
正巧此時抱香進來道,水已經備好了,請小姐去。
竇綠瓊怕擷月追責,趕忙伸手扯扯她的袖子,撒嬌道:“擷月我知道錯了,我們去沐浴吧。”
擷月無奈,看她並不知那畫冊的重要性,如今事成,也隻得罷了。
—
卻說耳房這邊,衛玠脫下中衣,丟給隨行的小廝。
自他二十歲行軍打仗歸來後,便不習慣沐浴時身邊有人伺候,因此碧山、丹湖兩人隻是在屏風外候著。
衛玠用水澆灑著身體,明明是涼水,卻越洗越熱了。
是心燒著燙水。
耳邊總響起方才那啼哭聲,叫衛玠煩躁。
他就說他不願娶那竇小姐。十五歲的女孩子懂什麼?什麼也不會。
他的好母親,可真是給他找了個大麻煩。為了拿捏他,不擇手段。
心裡燥悶,手上搓澡也就不自覺使了力,突然從後背傳來一絲痛感,衛玠皺了皺眉,很快意識到是方才床榻間竇綠瓊抱著他時撓下的痕跡。
他又惱了,心裡想,她到底哭什麼?他是喝了些酒,卻不至於失了分寸,明明沒使力,動得也不快。
她乾嘛一直哭?
大抵小姑娘都是這樣。他就說,他不想娶個這樣的。
罷。
—
而另一邊,竇綠瓊泡在氤氳著熱氣的浴桶裡,玩起花瓣來。
擷月、抱香在旁邊為她沐發,攏雪便做著添水的活。
其實竇綠瓊隻是嚇的,因為衛玠不跟她說話,她緊張起來,便疼得哭了。
但現在團在熱湯之中,身邊有自小服侍的三個婢女陪她說話,身上不疼,心上也不怕了。
想來也有方才時間不長的緣故。
見小姐笑了,抱香緊著的心也放鬆下來,大著膽子調侃:
“方才二公子進門,見了扇子後的小姐,竟是看得癡了呢!任憑他是潘安在世,還是鄒忌昳麗,我們家小姐,也是洛水神女,西施羅敷,豈有不相配的道理。”
擷月覷了她一眼。
竇綠瓊托著臉,壓不住唇角的笑意:“真的嗎?”
攏雪也笑,脆生生道:“奴婢長這麼大,除了夫人,還未見過比小姐更好看的姑娘。”
“你才多大。”擷月取來帕子絞發,邊叮囑著:
“進了衛府,不許再這麼沒規沒矩,往日的小姐也不要再稱,該改叫娘子,都記住了?”
抱香、攏雪忙齊聲稱是。
身上乾淨了,擷月扶竇綠瓊起來,細細為她穿戴好,又拿中午才摘的新鮮荷花熏了熏衣裳。
抱香手持青質四葉於菟蟠螭紋鏡,方便竇綠瓊整理儀容。
上麵雕有銘文:龍掌風雨,虎辟不祥;銀錫明曜,光宜美人。
是慶賀竇綠瓊十歲生辰時,竇宗恭請名匠所刻祝語。
誠哉斯言,竇綠瓊實為難得一見的美人。母親齊瓌本就名動揚州城,雖悲其早逝,但從胞妹齊敷之傾城容色中也可窺見一二。
不同的是,齊敷已近三十,金釵顏妃,自有一股風贍華美體態,溫柔淡雅,氣質清流。
竇綠瓊則是麵若粉桃,瓊鼻櫻口,五官初初長成,卻隱見清豔卓絕姿容,舉手投足伶俐撲俏,雖少些氣質,卻也不失可愛。
兩者是為“揚州雙姝”爾。
而此刻美人皺眉,好不可憐。
“擷月。”
就要出耳房時,竇綠瓊想起什麼似的,擔憂地看向擷月,“我方才哭了,夫君並不來與我拭淚,他是不是不喜歡我?”
默了默,又補充:“他也不同我說話。”
擷月也沒甚經驗,想了想,便道:“娘子彆擔心,興許是二公子吃了酒,有些醉。”
竇綠瓊仍不放心:“那我還抓傷了夫君,他該不會是因為這個生氣?”
“瓊瓊。”
將要進門前,擷月頓住腳步,凝視著因慌亂猜疑而不安的小姐。
“在府中您是怎麼對夫人、對老爺的,也隻管放心那樣對公子。”
“君子操履守正,何憂人之不喜?”
竇綠瓊點頭,似有所悟。
於是輕輕推開門,卷起玉珠簾,見衛玠倚在床頭看書,待室內丫鬟皆退下去了,她走到床邊,發現被衾已經換了新的,於是喚了聲“夫君。”
衛玠抬頭看她,螢燭之下麵如蘭石美玉,卻質地冰冷,他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側身讓她上床。
沒有被冷待,竇綠瓊歡欣了一兩分,見衛玠放下書熄滅燭火,壯起膽子側躺在床榻上,扯了扯丈夫的衣袖。
“夫君對不起。”
衛玠的身體僵硬了一兩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