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綠瓊眼睛亮了亮,先前對婆母的懼怕都消解了,此刻隻剩感激動容。
“母親,這是給我的嗎?”
“我隻有你這一個小兒媳婦,正是貪玩的年紀,不給你給誰?”張如佩說,“伯瑗公務繁忙,不常得空陪你,你不要介懷才是。”
竇綠瓊像被戳中心事般,靦腆搖頭。
“對了,我還叫人在紫蒲堂後院打了張秋千,你回去時便可看到了。”
張如佩端起桌上青白釉茶盞,淺抿了一口,乾癟的嘴唇微微濕濡。
看著天真傻氣的竇小姐,因著她一點小恩小惠便如此歡欣,張如佩開始理解,為什麼成婚前,竇宗特意應她邀約前往禪光寺,隻為請她善待女兒,還承諾願意花二十萬兩銀子替她侄兒還上巨額賭債。
隻是竇宗有一點錯了,她張如佩承諾過的什麼話,從來是轉頭就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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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綠瓊這廂心情不好,把秋千來蕩,殊不知夫君幾日前早已偷偷回了京城。
吐蕃、印度的使臣,不日便要回國,與大燕的絲綢生意,今日就已經定下。
市舶司追究還是讓了步,協商為十六兩紋銀一匹,賣與他們一共二十萬匹絲綢。
生意是談成了,可那泄密之人還是沒找到。衛玠明知此事與袁荊脫不了乾係,奈何他的人掀翻了土匪寨,也沒找到一絲一毫線索。
蔡廷玉:“我這邊雖拿不出可呈上明麵的證據,卻實打實捉了幾個涉事官員,也算有個交差。”
可也僅僅平了朝廷的麵子,聖上那一關,可不好過。
衛玠既然已經知道竇家無辜,必然不可能再將他們牽涉其中,於是抹平痕跡,將竇家摘得乾淨,也費了一番功夫。
知道好友近日的動向,蔡廷玉笑了笑,調侃道:“知道竇小姐是無辜的,你還打算同她和離?”
他隻知道衛玠先前因這案子與竇府生了嫌隙,卻不知禪光寺一行之詳情。
更不知衛玠心中之懊悔、困頓。
“叔彥,我......”衛玠抬起袖子,掐了掐眉心,神色疲倦,“說不清楚。”
蔡廷玉卻是因此注意到了他手背上的瘡口,“嘶”了一聲,“你這傷?”
他不提便好,提了,衛玠隻想起那天的暴雨,天地黑洞洞一片,隻有坑坑窪窪的積水反出蒼白的光,她也是那般第一眼就看見自己手上的傷。
他卻同她發氣。
心底歎息一聲,真是有些事做出來,如向裂縫裡澆水一般,攪得關係支離破碎。
衛玠坐不住,眼見要散衙了,催蔡廷玉走,自己帶上碧山回家。
馬車行駛在百濟街上,周圍商鋪繁華,是回衛府的必經之路。衛玠突然從簾內出聲,
“我聽說這條街新開了家糕點鋪,叫蟾記,他家的糕點最近在京中很有名氣,是不是?”
碧山往外瞧了瞧,很快看見一牌匾上雕刻蝙蝠紋,上麵兩個大字飛揚,“蟾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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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辭春亭,衛玠緩步邁入堂院,站住腳步。碧山聞弦歌而知雅意,揮手叫來秋蟬。
秋蟬放下掃帚,微垂著頭,眼簾低下,“公子有何吩咐?”
衛玠:“我不在的這幾日,娘子在做什麼?”
秋蟬的身形也沒晃一下,早有預料,隻是頭垂得更低,聲音也細細,
“每日吃了飯就睡了,隻是比以前睡得多些,也不愛出來,隻是待在裡屋,今天下午方出來玩了。”
“在哪?”衛玠聽了前半句話,沉了口氣,將手背在身後。
“後院。”秋蟬說,“正叫鬆澗、浮巒幾個推著蕩秋千呢。”
碧山皺眉:“後院什麼時候多了秋千?”
秋蟬仍是纖細平緩的語氣:“今早老夫人去請了工匠,說怕娘子悶,下午便給裝上了。”
衛玠:“老夫人還做了什麼?”
“隻叫了娘子去前院說話,半個時辰便回來了。”
衛玠右眼一跳,忽而隱約聽見遠處傳來的笑聲,心裡閃過一絲不詳的預感,他快步向後院走去,碧山緊緊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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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蒲堂外有六盈池,原是人工建的。堂內卻又有一小池塘,浮蓮群生,粉白透紅,藕節肥大。
剛邁入鵝卵石路,遠遠隔著池塘,衛玠就看見竇綠瓊坐在秋千上蕩,身邊抱香、攏雪兩個丫鬟在推,一左一右有鬆澗、浮巒兩個守著。
迎著風,好似所有煩擾都散了,又回到在揚州的那個時候,無慮自在,平生隻是:燒肉留涎,梅子留酸,快語問東風,吾的風箏又跌落誰家?
竇綠瓊閉著眼,緊緊抓著繩索,人在天上飛,粉色裙擺也在風中飄,
“高點,再高點!”
高你個頭,衛玠心裡罵著,一邊繞開那該死的池塘去找她,心一突一突地跳,又不肯貿然出聲驚動,生怕嚇摔了她。
變故便在此刻發生,隻見浮巒聽令,隻不過微微加了點力道,原本結實的木繩卻突然“崩”地裂開一道口子,等幾人發現時,已經來不及了。
一聲驚叫,竇綠瓊被重重甩了出去,落在草叢裡,胳膊滲出血來,疼得直抽搐。
“娘子!”
仆從們皆被嚇得魂不附體,急忙跑了去,衛玠匆匆趕來,冷聲道滾開,隨即俯身抬起竇綠瓊的頭,見她半昏不醒,瑩白的小臉上也多了幾道紅痕雜草,尚不知可有傷到骨頭,咬牙切齒道:
“碧山,去叫大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