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玠活了二十五年,從小身邊就無丫鬟伺候,從軍的六年當中,更是不近女色。除了新婚夜頭一次開葷,新娘子年紀又差他那麼多,纖弱小氣,上頭的眼淚比下頭的還多,他才做了一回就堪堪止住。
竟然被扣上急色鬼的帽子,還是由小妻子親口佐證。
平生清名儘毀也。
想來想去,衛玠還是覺得氣悶,回紫蒲堂後以冷水沐浴後仍不見消,遂將手背在身後,準備來個興師問罪。
暑熱難耐,屋內擺上了冰鑒,滿滿當當的冰塊堆聚在一起,一團瓊雪似的白霧自下升起,驅了熱氣。
臥榻之上,紗幔薄垂難遮倩影,勾勒出女子朦朦朧朧的身形,衛玠輕輕掀開湘簾,見竇綠瓊側著身朝裡麵躺,薄薄一層衾被蓋在肚皮上,青絲無端散亂,儼然是一副睡熟了的模樣。
衛玠於是憋著一腔氣沒處發,又念著兩人才和好,情緒大起大落的,她還傷成這樣,於是低低歎了口氣,掀被上榻,欲等火蘇定。
這時間,竇綠瓊突然翻了個身,嘴裡嗚嗚地伸懶氣,露出小半張被玉簟壓得紅紅的臉蛋,從寢衣裡掉出半截瑩白玉潤的藕臂。
衛玠朝她看過去,目光落至某一處時,忽然漲紅了臉,他匆匆彆開眼,心裡卻忍不住想到前人所說:有所鍾者,必有所似。
她平日愛吃酥酥圓圓的糕點,想來不是沒有道理。
他躺下閉了眼,胡亂想著事情。一會兒心說明日旬休了,是該待在家好好陪陪竇綠瓊,以顯示他慚愧之意;一會兒腦子忍不住默念著五陵年少時看的雜書,什麼巫山雲雨,柳腰翻飛。不管作如何想,最終都不約而同歸到一句: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如何看不得?
總不能叫他白擔了虛名,成婚了還做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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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欲明,雞初鳴時衛玠鹹起。從前是碧山、丹湖二人伺候早起,成婚以後,二人不便進入內室,身邊又無丫鬟,是以衛玠自己盥漱櫛總,具冠帶。
今日不必去官府衙門點卯,用過飯食後,衛玠從博古架上隨手取了一本書,坐在外間的檀木椅子上翻看起來。
又過了一個時辰,貪睡的竇綠瓊才隨著小院裡灑掃聲起了,抱香、攏雪二人早已侍立在側,一個拂床展衾,一個取了銅洗麵帕為她淨麵濯顏。
昨日用膏藥敷了半個時辰,今日臉上紅痕就已見消退。抱香細細地給她擦拭,心裡有失職之愧,所以說話聲格外輕柔。
“大夫說結了痂後,不出五日便會落下,日日敷藥,臉上便可光潔如舊了。”
說完,攏雪站在一旁將早已搗好的藥膏遞過去,抱香用一根纖細圓潤的銀柱取之,一一點在娘子臉上。
麵上有傷,不可施粉黛,好在竇綠瓊生來膚質玉潤,腴紅鮮麗,素著臉也極美。
竇綠瓊拉著抱香的手,直到她肯定自責了一晚上,小聲道你不用放在心上,已經不疼。
說話間,竹簾外擷月領著一行小丫環端著食盒進來,叫她們放下後,又掀開簾子入裡間,扶著竇綠瓊一步一頓地出來。
衛玠見了,放下書,接過竇綠瓊的手,說道:“我來。”
竇綠瓊靠在他身上,仰起頭叫了一聲“夫君”,隨後腰被他攬著,輕輕一提,坐在了小圓鼓凳上。
擷月見狀,給抱香、攏雪遞了個眼色,兩人對視一眼,齊齊跟著她出去,腳步靜悄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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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院子,待行至無人角落,擷月肅容道:“昨日娘子蕩秋千時,我不在身邊,我且問你們,出事的時候,個中情狀究竟如何,一五一十給我詳細道來。”
攏雪:“秋千是上午工匠來的時候,我和秋蟬姐姐看著他們打的,後麵一直到娘子坐上去,中間都沒旁人經手。”
攏雪年紀雖小,但是極為細心,秋蟬是公子的人,平時做事又板正。擷月消去幾分懷疑。
她說完後,抱香補充道:“我昨日回去也想了一夜,怎麼都覺得不對勁。娘子摔了之後,我和鬆澗、浮巒二人又折回去,細細檢查了底座與繩索,發現那繩索斷裂處,繩質本就極為纖細,和其餘結實的地方不大相符,倒不像是一種材質做成的。”
那麼問題必然出在工匠身上了。
擷月思忖片刻,問:“工匠是老夫人親自請的?”
兩人雙雙搖頭,說不知,這可不是她們能管得著的。
如果說,工匠沒有被人收買,那必然是衛老夫人在其中授意。否則以衛府管家之嚴,怎麼會對進入內院之人如此不設防備。
能精心安排秋千的位置,使摔落地點在草叢裡,不至於鬨出人命官司來,又著實傷及筋骨,該是怎樣縝密的心思。似乎有一陣冷風吹過,擷月覺得有些膽寒。
“擷月,你們幾個怎麼在這,我正要來找你們。”
一道清脆的聲音自辭春亭走廊處傳來,三人扭頭一看,是大娘子高倩身邊的滴翠,穿著青綠的衣裙款款走來,身後跟著七八個小丫環,齊齊端著清一色檀紅的漆盤,上麵整整齊齊擺著布料綢緞。
滴翠先上前與擷月攏了攏手,關切道:“昨日我們娘子聽說瓊瓊蕩秋千摔了,很是憂心,當即就要過來,卻被二公子攔了,說不許打擾你們娘子將息,把她急死了。”
“這不,今日繡房的人送來些夏季的衣裳,我們娘子趕緊選了些顏色鮮亮、材質上乘的,叫我送過來。我知道普天之下,綢緞精美未有能及揚州者,你們娘子原先又是金銀堆裡的小姐,見慣了好物。不過到底是一番心意,你千萬收下才是,不許嫌棄。”
擷月笑笑,目光流露幾許感激,“怎麼會?我們娘子最喜歡漂亮衣裳,成日要打扮得跟花蝴蝶似的,見了隻怕高興還來不及。”
說罷,她叫抱香、攏雪領著那些小丫環進去,把綢緞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