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頂著陰影濃重的帽子,戴著昂貴的配飾和墨鏡從滿目衣香鬢影中走過,鬱金香形杯裡,香檳淡金色光暈把黑色的訂製西裝晃得仿佛流動著午後陽光。
歐文完全不想出麵赴宴,在出來之前,我這位十分特立獨行又才華橫溢的友人依靠在椅子上,一手拿著雪茄一手端著酒杯,用誇張的語調感歎:“你不能讓我在付出了一塊勞力士和一枚古董戒指之後還要獻上我自己,那太庫爾茨[1]了!”
有過“海倫”的前車之鑒,我不想問他庫爾茨是誰,免得再次被當成文盲。
我按照歐文的提醒,站在舞台幕後等待著表演結束的謝幕,一直等待了半個小時才讓被從被窩裡拽起來一通打扮的大腦清醒下來,隨後又不得不去找科迪要這場狂歡的節目單安排,發現它將要一直持續到深夜。
屋內音樂聲和笑嚷聲震耳欲聾,身後爵士樂隊的薩克斯幾乎要把高音飆上天去,我與科迪僅僅隔著一個點心桌的交流都隻能用喊的:“幫我——在晚上八點——安排半分鐘的謝幕——”
科迪沒聽清,大聲地喊回來:“幫你——什麼——”
“安排——半分鐘——謝幕——”我儘可能慢一點說,讓他聽清。
科迪大聲重複,表情看上去聲嘶力竭,但在幾乎要砸穿天花板的鋼琴聲中我隻能聽到微弱的:“半分鐘——謝幕?”
我點點頭,在嘈雜的人群裡向他比了個ok的手勢,還沒等轉身,背上就猝不及防的被人摸了一下,在下意識回頭後看見一位相當漂亮精致的青年。
他顯然是精心打扮過,每根發絲都被梳得一絲不苟,胸口彆著一枚展翅欲飛的白色鴿子胸針。
“造型不錯,先生。”這個漂亮青年的手在我的後背上輕輕撫摸,帶著過於親近的異樣觸感。我用手肘不動聲色地架開他的手,微笑著接受讚美,但儘可能注意分寸:“謝謝……你的胸針也很漂亮。”
“我之前在巴黎看過你的秀展,如果沒記錯的話……霍爾先生?”他從容地收回手,非常友善地說:“關於“反叛”的那場,滿場都是喇叭褲和細筒褲,雖然聽說你很快回國了,但巴黎的年輕男士和女士們至今還在為你和你的設計瘋狂。”
“我以為那些衣服不會太受歡迎。”我頗有些意外地說。嬉皮士風潮是六十年代的事情,我提前了近十年把它拿出來,多少有些借著美國年輕人對新鮮事物接受度良好的考量,想憑“設計過於自由且天馬行空”的美國人身份把那些衣服帶到巴黎打開市場試水,再以“最時尚的巴黎人認可的服裝設計”為噱頭拿回來賣。
“安德烈·科萬特。”他自我介紹:“您可以叫我安德烈,那將是我的榮幸。”
“……”我啞然了一瞬,想起剛剛過於親昵的觸碰,還是選擇稍微失禮上那麼一點:“您好,科萬特先生。”
他吸了下鼻子,顯而易見的有點遺憾,但並沒有讓這種情緒在臉上停留太長時間。
“您有男伴了嗎?先生?”他問。
“……什麼?”我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他這句話問的太直截了當也太突然,令我猝不及防:“男伴?科萬特先生?我是個男人,我——”
“您太提防了,打扮也很精致。”他失笑,再一次試圖用手搭上我的肩膀:“放心,霍爾先生,蓋茨比邸的宴會絕對安全,不會有任何警官闖入對我們做些什麼,而且那些危機本來就不會影響到您這樣的上流人士。”
我從來不知道一個獄警居然也能算是上流人士。
“您冒犯到我了。”我再一次隔開他的手,雙手平舉,以一個防備的姿態後退半步,差點撞上端香檳的侍者:“我已經有了我愛的人,請不要這麼做——您現在令我十分不適。”
“好吧,抱歉。”他的難過和挫敗終於浮到臉上,但還是彬彬有禮地點頭:“祝你今天過得愉快,霍爾先生。”
在剩下的宴會時間裡,我以拒絕跳舞的姿態搖晃著一杯香檳,滿場尋找那位歐文讓我留意的“尼克·卡拉威”。在茫茫人海中尋找一個人並非易事,很快我也意識到了這位“尼克·卡拉威”恐怕和我一樣,並不是什麼在紐約有頭有臉的人物,因為無論我去詢問侍者還是那些女士和紳士們,得到的答案永遠都是:“抱歉,我並沒有聽說過這位先生。”
當整個蓋茨比邸的大廳都快被我毫無成果的巡遊一圈後,在入口位置,我看到了一名和我一樣看起來茫然無措的,穿著白法蘭絨西服的小子。他高高瘦瘦,舉著一枚精致的信封,渾身的氣質靦腆內斂,像是剛從大學走出來的文學院學生。這位年輕人顯然並不適應這裡的喧鬨和狂歡,很快,他就被湧入的人群擠得踉踉蹌蹌,卻還努力和從身邊路過的侍者說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