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星空,甚好。
多多跳到扶手邊上,拿頭蹭著胡仲山的手腕,好像是在提醒他,夜深了,連貓都寂寞。
今天胡仲山設宴款待朱祁蓮的事,毫不意外地傳到了所有探事司學子的耳中。
“你們聽說了嗎,那個三葉錢莊的二爺真是魔怔了。”
“這都什麼時辰了,你看,女子處所的燈黑成一片,郡主肯定早就就寢了,那傻乎乎的胡二爺,還在煙雨樓巴巴地望著呢。”
“我就說他是個傻子吧,悠寧郡主那是金枝玉葉,豈是他這樣死乞白賴就能撩撥得動的?”
“他花了那麼多錢,就為了博郡主一笑,可見郡主是舉世無雙的美人,連這樣大家出身,見過多少美人的少爺,都傾心至此……更可見這三葉錢莊,那是真實力雄厚,砸得起錢啊……”
獨自歇在房中的朱祁蓮,今晚多少也聽了一籮筐子這些議論。除了自鳴得意,她心中也有些惴惴不安,沒來由在床上翻了好幾個身,終於聽得半夜更漏。朱祁蓮告訴自己,今夜既然不赴約,就必須老實地睡過去,否則第二天眼下青黑,豈不是愧對了外麵傳言自己舉世無雙美貌的盛名。
畫風一轉,煙雨樓展望夜色的胡仲山,軟軟地抱著貓兒在懷,自得其樂地笑。
同來培訓的遊三清和馬浩也一樣,除了做探事司培訓的功課任務,關於胡仲山和朱祁蓮的這些閒言碎語也沒少聽見。
馬浩自己是感情上傻過的人——他全靠死命堅持,落得傻人有傻福,在遊三清的幫助調停下,得償所願:抱得美人歸,順利當上了九江知府的準女婿。在馬浩的認知中,這世間的任何事情,隻要堅持就是會有結果的,而且大多還不差。
遊三清則不這麼認為。
自從那天遊三清在走廊上替胡仲山打圓場,卻沒有換得胡仲山一絲感謝,還被他瞟了一眼直接走人,遊三清就知道,這個人的心思雲波詭譎,非常人可比。
三葉錢莊,她遊三清也不是沒接觸過。都是些滑不溜手的老狐狸。誰也不得罪,絕對不吃虧。就那天為了查汪家的財產,發現汪家藏的成百上千放龍尾硯,就折騰了她一個上午的功夫;要不是有汪家見習管家陪同,獲得授權,她都不知道自己要白跑幾回。
胡家這群狡猾的老狐狸,生出胡仲山這一個小狐狸,還在遊三清這個說書出身的人麵前唱大戲。
就胡仲山這種趨炎附勢,攀龍附鳳的人,除了那獨出少爺暴屍街頭的汪家,遊三清就算生活中見得不多,也在說書唱詞裡見了不少。
不可深交,絕對不可深交。以後若是跟他公務相接,必須保持距離。遊三清自認身為一介布衣,本就沒有能被胡仲山利用的價值,又怎麼可能奢求在他麵前討什麼好臉去?
大晚上終於做完功課洗完衣服,遊三清將絞乾的衣服晾曬在後窗廊下,往自己的住所信步而行。途中,她路過郡主房間。黑漆漆的窗戶裡雖然看不見朱祁蓮,遊三清不由得對那窗內人產生一絲擔心。
今晚上夜風習習,晚上開窗睡覺未免寒涼。
第二天早起,遊三清撐著懶腰,去開窗透氣。剛在窗沿下支起竹竿,遊三期不經意間瞟見,隔壁男子處所樓下,是胡仲山的小廝秤星,正在慢吞吞地一批一批地往外丟,之前被朱祁蓮拒絕的禮品,一點心疼的意思也沒有;好像買禮品的這些錢都不胡家出的似的,排山倒海般就往外運。
接下來的一天也十分的詭異。
往常黏著朱祁蓮寸步不離的胡仲山,像是換了一個人一般,冷麵冷心,除了課堂上必須要產生的交流之外,胡仲山不談隻言片語,連看都不願意看朱祁蓮一眼。
甚至平時對遊三期和馬浩都是淡淡的,今天卻格外地熱絡起來。
這可是朱祁蓮沒見識過的陣勢。她甚至故意在午休的時候從處所裡把蓮花杯子帶來課堂上,故意當著麵直接捧起來喝,胡仲山都沒有任何反應,簡直就跟從來不認識朱祁蓮一樣。
如此反轉,不僅遊三清和馬浩感到意外,就連周圍看熱鬨的其他探事司生員,都嘖嘖稱奇。
再結合一大早秤星往外一件一件丟棄送給朱祁蓮禮品的行為,眾人漸漸意識到,這三葉錢莊一往情深的胡二少,從今天起他不犯糊塗,他醒神了。
這又是為什麼呢?
不光眾人不知道,朱祁蓮第一個不知道。
平日裡自己愛答不理的富家少爺小跟班,今天讓自己高攀不起,朱祁蓮握著那個空空蓮花杯,心裡卻下著陰沉綿延的雨。
這登徒子,他怎麼突然就撒手,不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