秤星一大早回來的時候,看到光著上身在床上睡著的胡仲山,前胸後背一個接一個的紅疹子,快要哭出來。
他打心眼裡覺得,胡仲山是個知冷熱的好東家。
還沒來應天時,秤星在揚州老家也是當地小吏私宅裡家生的仆從。本來打算走父母的老路,在那人家裡乾一輩子,配一個上房裡到年紀的丫鬟,簡簡單單地過一生。誰知就在他九歲那年,那揚州的小吏被同僚往宣宗朝前參了一本,說是違製傳召教坊女樂,還在家裡虐待人口。
小秤星那時候還不叫秤星,他隱約記得,那個女孩子從家裡出去的時候,安安靜靜地掉眼淚,身上都是青紫,也不知道是犯了什麼錯。明明她來的時候,一切都還是好好的。
後來小吏就被擼了職位,抄了家,自己的家人也變成供人買賣的奴籍。
秤星就和爹娘一起,又被人買到了應天。
來到了三葉錢莊,一開始是隻是做仆人,後來掌櫃的看他耳聰目明,開恩讓秤星做學徒,還順便取了秤星這個名字。
隻不過,本來是稱心如意的稱心,直到有一天大少爺胡伯山來了應天巡店,覺得稱心這個名字像是前朝太子承乾身邊的妖童,實在不吉利,便大筆一揮,改成了秤星。
做買賣嘛,怎麼能缺斤少兩呢?北鬥七,南鬥六,添福添祿又添壽。三葉錢莊裡有一個秤星,正正好。
自此秤星便人如其名,學得不偏不倚,處世居中。應天分號的掌櫃派他去照看胡仲山,也是希望遇到事情能有個眼力勁好的小廝,在旁邊搭把手。
這廂胡仲山隱隱約約聽到自己房門開了,伸了個懶腰。他身上的紅斑許是一大早天氣還微涼的緣故,沒有晚上那麼癢,淺淺地帶些粉色——也難怪朱祁蓮昨晚打著燈籠乍一看,像是邱娘子在他身下求饒留下的痕跡。
“少爺,新衣服和雲南白藥都有了,您看是不是現在……”秤星剛要靠近,多多警覺地抬了頭,“嗖”地一聲躥到書桌那邊去,嚇得他手一抖。
這貓主子,都一個月了,還在認生呢。
胡仲山寵溺地望著多多,把床上的羽毛毽子拿腳趾頭一勾,落在多多麵前。她激動不已,縱身就跳過去撲咬,好像得了個寶貝。這樣一來,秤星替胡仲山上藥,就不用擔心多多吃醋,過來爭搶胡仲山的注意力。
秤星把那雲南白藥的粉末倒到一個不用的杯子裡,混合上清涼補水的蘆薈汁,拿小竹片裹上紗布,輕輕地塗抹在胡仲山的的前胸和後背上。
幸虧去破廟那天,胡仲山褲腰帶子係得緊,否則就以這虱子咬的猛烈程度,他若是忍不住癢,大庭廣眾下抓了不該抓的地方,那笑話可就大了——這輩子,他都彆想再見那金陵台邱娘子。
素未謀麵的人麵前,也是要臉的。
何況這是車水馬龍的應天,一件事要從城南傳到城北,是這樣快。
遊三清則一早去了朱祁蓮的房間——她想起來自己的披風還在朱祁蓮那裡,想討要回來,順便看看她酒醒得怎麼樣。
剛到門口,遊三清就聽到小紋拚命壓低了嗓子在勸說朱祁蓮:“我的姑奶奶啊,求求您不要哭了,您記不記得蕭娘娘囑咐過的,淮王府的郡主,要堅強些,不能讓外人看見自己哭。”
站了一會兒,裡麵還是低低地啜泣不止,遊三清聽著都覺得心疼,忍不住敲響了門,想幫著罵兩句安慰一下她。
小紋開門的一瞬間,伸腦袋左右檢查了一下,確定沒人,這才一下子把遊三清拉入了房間。那件披風端端正正地疊起來,放在沒人坐的椅子上。
遊三清指了指椅子上的披風:“我……可以把衣服拿回去嘛?”
朱祁蓮抬起滿是淚水的臉,看了看披風,又看了看遊三清,腦子裡電光火石:“昨天是你?”
得到遊三清默默的點頭作為回應後,朱祁蓮的臉更加紅一陣,白一陣,伏下頭繼續哭起來,捶打著桌麵。
站在門口的遊三清已經懵了:昨天的確是自己去看望的,誰知道她錯以為是胡仲山……現在真相大白,有必要這麼失望嗎?
還沒反應過來,朱祁蓮已經跳起身,把披風往遊三清懷裡一塞,又滿臉通紅地把她推出了門外。
對麵胡仲山終於上完藥,剛穿好衣服,在走廊上吹點涼風止癢,看見莫名其妙被朱祁蓮推出門外的遊三清傻站著,結合昨晚自己的經曆這麼連起來一想,一下子什麼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