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滿枝很快就從媽媽那裡得知,老葉正在托關係幫她介紹對象。
但她覺得老葉隻是隨口說說的,相親根本沒戲。
她不是廠職工,還跟周家鬨得不太愉快,為了照顧周副廠長的麵子,介紹人也不太可能推薦她跟軍代表相親。
她與那位吳團長就像兩條距離很近的平行線,無論看上去多麼觸手可及,都不會有相交的可能。
然而,葉守信這回簡直是雷厲風行,動作神速,沒過幾天就帶回了確切消息。
“人家覺得來芽很不錯,這周末就可以安排見麵了!”
葉滿枝一雙眼睛瞪得渾圓,驚訝問:“爸,你真去廠裡自薦啦?我現在連個正式工作都沒有,黨組織怎麼可能會同意待業女青年跟軍代表相親呀?你可不能糊弄組織!”
她雖然自信,但該有的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沒工作隻是暫時的,你是高中生,遲早能找到工作!我已經跟介紹人講清楚了,人家都能理解!”
葉滿枝喃喃:“這也太快了吧!”
“是挺快的,”葉守信端起茶缸牛飲一氣,老神在在地感慨,“這事還多虧了老陳幫忙!”
黨組織替人介紹對象,跟車間裡評選先進工人差不多,少有毛遂自薦的,候選人通常由其他人推舉。
老陳是基建處的鋼筋工,媳婦在廠婦聯工作。
兩口子都是基層職工,沒有任何領導職務。按理說,在這件事上沒什麼發言權。
但老陳媳婦還有一層特殊身份——吳崢嶸親姑父的親大姐!
七拐八繞的親戚也是親戚,她推薦的人選,黨組織肯定要酌情考慮的。
當然了,對方能答應幫忙,一方麵要歸功於他的厚臉皮,一禮拜請老陳喝了三頓酒,另一方麵是他帶去的相片起了作用。
小閨女穿著五四青年裝,梳倆麻花辮兒,眼睛笑出兩彎月牙,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十分賞心悅目。
葉滿枝被親爹的高效率打個措手不及,略顯慌張地問:“真讓我倆相親呀?”
她還沒有思想準備呢!
“那還能有假!”
葉滿枝囁嚅著,不好意思說,她有點怕那個吳崢嶸。
其實,她早就見過對方了。
兩次。
每次都印象深刻。
第一次是在去年底。
市裡的幾家大型工廠要去市政府彙報一年的生產成果。
工人代表們抬著足有兩個門板大的紅色喜報,一路吹吹打打,從廠大門送到了市政府。
報喜隊伍絡繹不絕,整個濱江市鑼鼓喧天,紅旗招展,大街小巷擠滿了歡慶的市民。
這樣的熱鬨,自然少不了葉滿枝和林青梅,她倆一大早就去廠部樓下搶占了最佳位置。
可是,廠裡要在那天交付一批重要軍需物資,為了不影響交付進度,656廠的報喜隊伍必須避開重要路段,等到部隊的運輸車全部離開後,方能聽令開拔。
葉滿枝站在人群中,目送軍綠色的大卡車依次駛離工廠。
眼瞅著最後一輛車也要離開,大家的歡呼聲即將衝破喉嚨時,那輛汽車卻倏然在廠部門前的空地上刹住了。
司機從駕駛室跳下來,衝著廠部大門的方向敬個軍禮。
大家順著他的視線尋過去。
有個身著將校呢大衣,腰間配槍的高大男人從樓裡走出來,身姿挺拔,氣場強盛,身後還跟著七八個荷槍實彈的士兵。
男人與沈廠長握手道彆後,疾步走下台階,黑色皮鞋壓實皚皚白雪,率先跨進了副駕駛。
其餘士兵也訓練有素地跳上後車廂。
前後不到一分鐘的工夫,汽車便重新啟動,轟鳴著離開了眾人視野。
除了門口崗哨裡的執勤小戰士,這是葉滿枝第一次近距離接觸軍人和武器。
那股凜凜的威嚴感和壓迫感,讓人陡然心跳失拍,下意識屏住呼吸。
她聽到人群裡有人說,走在最前麵的那位,就是前陣子剛調來的駐廠軍代表,吳團長。
656廠是中央直管企業,占地麵積堪比一個小縣城,家屬們偶遇廠領導的概率,並不比偶遇縣長大多少。
葉滿枝再次見到這位吳團長,已是幾個月後了。
當時老葉正在廠裡連軸加班,整整一個禮拜沒能回家。
她按照常月娥同誌的指派,去給老葉送換洗衣物。
軍工廠的守衛嚴格,外人不被允許進入車間,她便捧著包袱去廠房門口做登記。
結果剛轉過廠房拐角,就看到了令她膽戰心驚的一幕。
前方突然傳來槍響,兩名保衛乾事押著一個中年男人從車間走出來。
那男人的左小腿受了傷,走路一瘸一拐的,水泥地麵被染上星星點點的暗紅血跡。
走在後麵的吳崢嶸對保衛科長說:“這人就交給李科長了,他手上已經掌握了部分重要數據和圖紙,李科長可得把人看牢了。”
“您放心,我這就讓人連夜審訊,他要是敢跑,那另一條腿也保不住了。”
吳崢嶸對這個回答似乎並不滿意,唇角微揚,說出的話卻格外冷酷。
“一旦發現對方意圖逃跑,當場擊斃,我會向上級做出書麵解釋的。”
聞言,前方被押送的男人,額角青筋直跳。
而不遠處的葉滿枝,即便清楚自己不是威懾對象,仍被那種殺人如殺雞般的輕描淡寫,嚇得一哆嗦。
對方剛剛扣動扳機的畫麵,在她腦中不斷循環,駭人情景不受控製地反複再現。
吳崢嶸卻在這時突然抬眼,往她的方向看過來。
眸光審視銳利,讓葉滿枝陡然生出一種直麵危險的驚懼感。
即使對方頂著一張讓人驚豔的美人臉,她也全無欣賞的勇氣,在原地僵立幾秒後,很沒出息地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