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魯鈍,又六根未淨,雖然慣會抄佛經,可到底不能儘默。不巧,這次來漠北,行囊中又並未裝哪怕一冊經文……為表兄抄經,是我分內之事,不會假手他人,因而我除了央你再為他超度之外,也是須得師弟你借我兩本經文的。”
這番說辭合情合理,靜泓淡淡頷首:
“等下我便去取。居士所言第二件,又為何事?”
開口之前,蕭月音先環顧四周,再次確認無人會見到他們兩人單獨見麵之後,方才放低了聲音:
“來幽州前,我便已命人打探過,那投降了漠北、害死我表兄的無恥小人潘素,眼下便身在幽州,隻是尚未露麵。如今他已經徹底叛逃,我便不能再以大周公主之尊,將他抓了、名正言順地處置,為我表兄報仇。”
靜泓的眸子一暗,再次壓低了聲音:
“居士的意思是……”
“師弟……你除了精通佛法之外,還頗通醫術,”一想到自己的不情之請,蕭月音心頭一緊,停頓了片刻,方才繼續說道:
“既然我已來到了幽州,免不了要見到這位大周的叛徒。我想,既然不能名正言順處置,不如也學他小人行徑,想要煩請師弟你為我……我也知曉,出家人戒殺生,可是除了師弟,我也實在想不到什麼人可以幫我,我不能任由潘素這等小人繼續苟活於世……”
“赫彌舒王子呢?”靜泓方才抬眸,不疾不徐道:
“他如今雖然已經變換身份,可到底也是半個周人,又是居士你即將成婚的夫婿,於情於理,此事也應當由他來出麵,為居士解決。”
蕭月音囁嚅。
在來找靜泓之前,她自然是想到了這些,求裴彥蘇出手,原本就是最合理最穩妥的做法。可是經過昨夜之事,她已然決定換回蕭月楨,在這個青黃不接的當口,若是再與裴彥蘇產生更多不該有的瓜葛,之後便更難收場。
但箇中關竅,她卻不能對靜泓詳述,好在與靜泓相識多年,二人彼此也有了默契,靜泓見她麵露難色,清冽的眸光顫動,又兀自說道:
“居士不願意講,我自然不會勉強。隻是,落毒下藥終究非人之事,與其冒這樣大的風險,不如徐徐圖之。”
看起來,靜泓似乎已然想到了更好的方法,蕭月音美目一亮:
“師弟可有高見?”
“據我所知,此次公主和親的禮品交接,除了我寶川寺僧侶負責的等身金像之外,其餘的尚未確定料理的人手。居士不如出麵,讓潘素攬下這等重任,而居士你的乳母韓嬤嬤,從前出身商賈,想必讓她為潘素做這個幫手,應是十分合情合理的。”
這個提議高妙,蕭月音從善如流,隻是她未想到靜泓竟然心細至此,韓嬤嬤隻是多年前向靜泓提了一嘴自己出身商賈,竟也被靜泓記到了現在……
但眼下自然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蕭月音感謝了靜泓的出謀劃策後,便留在原地,靜等靜泓回到房中取來她想要借的經書。
自己現在是永安公主,出麵指定料理自己嫁妝的人員,也不是什麼多麼過分的要求,更重要的是,此事不需要經由裴彥蘇,她自己出麵向烏耆衍提出,想來也不難。
不過,偏偏“無巧不成書”一詞,總是反複在他們身上上演。
因為靜泓的這個計策,裴彥蘇也老早就想到了,甚至還先一步付諸行動。
今日一早,他便也向烏耆衍提了,由潘素來負責料理交接公主嫁妝一事。
潘素本就文才平平、又無尺寸軍功,之所以能當上大周北境要塞冀州的守將,全靠賄賂了宋皇後背後的宋氏一族,裴彥蘇也正好以此為由,建言由潘素這個精於算計的大周降將來料理金銀,剛好可以發揮他的才能。
不過他沒有說的是,潘素從前之所以善於經營錢財、多擅以小博大得一本萬利,其實全靠他的發妻郭氏。而這次投降叛逃,赴幽州時的潘素孑然一身,若要在料理一事上做文章,簡直易如反掌。
是以,在得到烏耆衍的同意後,裴彥蘇便也專門來禪仁居找孟皋,兼路上念及昨晚所見那寶川寺沙彌淫./亂破戒之事,恰好沙彌們同住禪仁居,也順便過來認一認人。
可還未走近,便看見那個昨晚在自己懷裡冷媚交顯的永安公主,同來了禪仁居,還正與一名沙彌單獨說話。
那沙彌背對著他,他隻能瞧見小公主那張海棠一樣的小臉神采奕奕,昨晚哭得紅腫的美目正是波光粼粼,不知她對麵的沙彌同她說了些什麼,笑意登時攀上她的眼角,就連原地目送那沙彌遠去,那笑意也並未落下分毫。
自和親隊伍從鄴城出發以來,他從未見她用這樣的眼神看過自己。
想到她昨晚宴上的那句“阿彌陀佛”,裴彥蘇抬手,招來了身後那從太子東宮撥來伺候他的隨侍劉福多,問道:
“從前大公主,可有經常到寶川寺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