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琰斂裙上前,正待行禮,莛宜郡主托住她的手臂,含笑道:“這就是二弟妹了吧?好一個美人兒!”
她聲音清朗大方,毫不忸怩。從眾人對她的態度瞧來,亦可見其地位高崇,非同一般。
嘉武侯夫人笑斥她:“你風寒未愈,便是急著來跟你二弟婦敘話,也該穿件厚些的衣裳,仔細來回路上又見了風。”
側旁一個溫軟的聲音道:“瞧姑母多心疼大嫂,寶貝得眼珠子似的。”
祝琰視線落在說話之人麵上。
她看上去十六七歲年紀,臉色略顯蒼白,身形消瘦,五官極是精致秀美,一襲寬鬆衣裙,緩束著纖腰,越發襯得嫋娜聘婷,氣質如仙。
“傻孩子,快過來,姑母難道不疼你的嗎?”
嘉武侯夫人一手攬著莛宜,一手攥住姑娘手腕,向祝琰笑道:“這是你三舅父家的芸妹妹,自小跟在我身邊,跟洹之兄弟姊妹幾個一塊兒大的。”
祝琰忙見禮。
寒暄片刻,嬤嬤們傳膳進來,眾人按序分席,落座花廳。
嘉武侯府門高位重,祝琰身為新婦,一刻不敢放鬆。
昨夜本就慌亂驚懼,未曾安眠,又緊繃著精神應酬半日,不過是憑著意誌強撐。
替長輩續茶的空當,侍婢雪歌悄聲捧了參湯過來,“奶奶快飲幾口,清早至今連口水都沒喝上呢……”
身後遞來一方手帕,裡頭裹著鮮亮的糖酥果子,祝琰回頭,見是謝芸。
少女柔聲低道:“二嫂嫂吃口點心墊墊肚子吧。”
她指了指祝琰的眼睛:“嫂嫂昨晚沒睡好,忙了這大半日,怕是早就累壞了。待會兒悄聲跟姑母告個假,回去小憩一會兒也好。”
祝琰笑道:“多謝芸妹妹,我不累。”接過少女遞來的點心,小口抿了一角,“聽說芸妹妹與我同年,不知幾月芳誕?”
謝芸順勢挽了她的手臂,親親熱熱地與她一道往回走,沉吟道:“二嫂嫂是丁卯年五月初十的壽辰,我比嫂嫂小半年,年尾生的。”
她聲音柔柔婉婉,聽來像動聽的曲樂。
“我娘生我的時候宛城下了一場大雪,所以我有個小名兒,叫寒酥……”
祝琰捏著手帕的指尖頓在唇邊。
謝芸朝她望來,秀美的麵上透著真切的關心,“你怎麼了,二嫂嫂?”
祝琰垂眸笑了笑。
“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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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上房,回到蓼香汀時,已是未時三刻。
祝琰屏退服侍的人,一步步行至床前。
帳幕床幃皆已換過,嶄新的錦被上繡著大紅鴛鴦圖樣。
她在帳幕的陰影裡沉默地坐了片刻。
而後起身掀開床角的箱櫃。
宋洹之新做的幾件寢衣都整齊地疊放在裡麵。
她抽出一件,展開衣擺內側,不起眼的角落裡,顏色相近的淺藍絲線繡著工整的小字。
——寒酥。
昨晚潦草而慌亂的過程裡,她忍痛含淚緊攥住他微亂的衣襟。
繡線的走向根本記不清,也未曾放在心上。
直到,直到——
那人在她麵前清楚說出了她的八字。
她的生辰過往,她的家世為人。
他們全然知曉,甚至背地裡一同品評議論……
他們自小一同長大,情分非比尋常,就連寢衣這種貼身之物,也可假之其手,還落下芳名……
昨晚種種如畫影,一幕幕在眼前鋪開。
他麵無表情,隻語不發,勉為其難,仿佛為著完成什麼任務一般,草草開始,隻剖開童貞,便驟然中斷,根本未曾完全……
交差給誰瞧?又做戲給誰看?
婆母不冷不熱的態度,長嫂莫名的敵意,小姑們的疏離,還有謝芸……
祝琰抓著那件寢衣,悲從中來。
一生那樣長,未來的路她該怎麼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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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洹之回房時,祝琰已經睡了。
他在床帳外踱著步子,好一會兒才掀簾坐到床邊。
今夜不必再點長明燈,隻留了一盞紅燭在幾角。
回身瞥見她半側的睡顏。
秀麗的眉,挺翹的鼻尖,小巧的嘴。
他憶起昨晚,她在他懷中羽睫驚顫的模樣。
無助可憐,弱質纖纖。
喉嚨莫名發緊,他彆過頭去,壓抑地輕咳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