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留那個男孩的第二日。
啪嗒。
我一手端著咖啡杯,推門走進阿諾德的辦公室的時候,他正好把電話聽筒擱回桌上。大概是通話內容不太讓他滿意,他細長的眉毛緊緊絞在一起,薄唇彎曲成一個不快的弧度。這種表情雖然使室內的空氣有些僵硬,但卻令他更像個真人了。
“先生……有什麼事麼?”
注意到阿諾德瞥向我的眼神有些不自然,我放下咖啡杯後困惑地輕聲問了一句。
“東月打來的。”
他信手將桌上的文件翻過一頁,狀似漫不經心地隨口說著。
“你收養的少年,似乎惹了不少麻煩。”
“……嘖。”
想起那孩子一臉死不服輸的倔強模樣,我隻覺得肩膀酸痛渾身無力,除了自嘲地咂咂嘴以外,實在不知該作出什麼反應了。
時間回溯到昨天夜裡。
當時,我本著人道主義思想打算給那孩子洗個澡換身衣服,誰料他給跟上刑架似的拚命反抗,半缸冷水還沒放滿我就被從頭到腳潑了一身,我覺得我今晚都不用衝澡了。在折騰了十幾分鐘僵持不下之後,對驚天動地的水花聲忍無可忍的真希撞開門大踏步闖進了浴室——然後,被男孩灑出的冷水迎麵潑了個正著。
“…………”
定格在推門的姿勢,真希那張東方美人的秀麗麵孔上,慢慢浮現出了謎一樣的優雅微笑。
這副表情配上她濕漉漉滴著水的烏黑長發和純白浴袍,讓她看起來活像一個回到人間複仇的溺水女鬼。
“……奧菲,這孩子是不肯洗澡麼?”
她的黑眼睛笑成了彎彎的月牙兒,周身則不斷散發著與眼眸同色的黑暗氣場。
男孩大概也被眼前這個笑得和藹可親的美豔女鬼震懾了,一時半張著嘴沒有應聲。而我意識到了即將發生的慘劇,出於保護小孩子的本能把他往身後拉了拉——自然是立刻被狠狠甩開了。
不等我再度嘗試把他護到身後,真希已經微笑著快步走上前來,一把提起他的後領,將男孩整個人拎起來……狠狠砸進了放滿水的浴缸裡。
“真……真希!那是冷水!他會感冒的!!”
…………
一通混亂之後,我把不甘不願地清洗乾淨的男孩一路拖回房間,一邊鎮壓他的反抗,一邊以儘可能輕柔的動作替他把濕淋淋的頭發擦乾。在此過程中,他了解到力量的懸殊後便明智地放棄了掙紮,隻是軟綿綿地耷拉著肩膀把後背扔給我,黑著一張小臉一言不發。
他不知有多久沒好好穿過衣服了,過大的白襯衫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不像是他穿衣服倒像是衣服穿著他。拋開了那件厚重的鬥篷,男孩瘦削的身形完全顯露出來,看上去隻剩下一副纖細的骨架子,一陣風都能把他吹跑似的。洗淨了汙垢的臉孔意外的稱得上漂亮,隻是雙頰沒什麼血色,神容間帶一點病態,甚至於有點兒像是個秀氣的女孩子。
“你有點營養不良……是夥食問題吧。以後和我們一起吃飯的時候記得多吃點兒。”
麵對我憂心忡忡的嘮叨,男孩隻是聳著肩膀低低嗤笑了一聲。
“這不是在說笑吧?身為黑手黨,卻在關心彆人嗎?”
“……”
這似乎是他除了“彆碰我”“放開我”之外,頭一次對我開口說話。
帶著成人口吻的稚氣童音,讓人沒來由地感到背脊發涼。
見我愣著不答話,他誇張地仰起脖子伸了個懶腰,以冷漠的口吻繼續說下去:
“我不管你是裝傻還是真傻,對我好也不會有什麼結果的……我討厭黑手黨。把我留在身邊,說不定哪一天我會殺了你。”
帶著些許嘲諷的表情,他抬起手按住血紅的右眼。
“被植入這顆眼的同時,就意味著我是地獄回來的怪物了。”
啪。
“喂,你乾什麼!”
後腦勺猛的挨了我一巴掌的男孩抱著腦袋,憤慨地叫喊起來。
“讓你清醒一下,小鬼。睜大眼睛看清楚!”
我拽著他的袖子把他扯到穿衣鏡前,捏住他的臉頰強迫他正視鏡中的自己。
“你倒是說說看啊,你這副傻樣子哪點像是怪物了?眼睛嗎?你是想說所有瞳孔異色的生物——譬如說波斯貓什麼的都是怪物了?”
“我沒說那種——”
“吵什麼吵,大半夜的煩不煩啊你們!”
真希又一次不堪其擾,一邊擦著頭發一邊踹開門大步衝了進來——自然,她已經換了一身乾淨的睡衣。
“怪物?那不是正好嗎,既然不是一般的小鬼,就讓我們好好利用一下吧!”
“真希,等等……”
注意到男孩瞬間暗下的臉色,我忍不住拚命對真希遞眼色讓她不要繼續刺激他。
“——從明天開始,給我好好吃飯然後包辦至少三分之一的家務活!不勞動者不得食,想吃白飯的話就給我滾去沿街乞討!”
“…………”
“利用”是指這種事嗎——我從男孩發灰的麵色中,讀出了這樣的震驚情緒。
目送著真希窈窕的背影再次消失在房門口,我和他大張著嘴呆呆地對視了一眼。他的表情仿佛剛被一個日本女鬼掐了脖子,我想我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