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是從哪裡感覺到不對勁的？”

他略微低下頭，湊到我耳邊輕聲低語道。

“剛才武君問你的話，樺根君表麵上每一句都應答得很得體，其實——你根本什麼都沒有回答吧。樺根君所說的話未必是謊言，但也沒有任何將自己的真實展現給他人的誠意。”

我咽了口唾沫定下神，以接近於冷酷的理性分析著少年方才的表現。

“這種拒接彆人接觸自己的態度，和我以前認識的一個孩子非常相似。”

“那個‘以前’，是多久之前？”

少年帶著些許玩味的微笑打斷了我的話。

這種略顯嘲諷的戲謔表情使他的麵孔越發熟悉，其間流露出的沉鬱黑暗卻又讓我覺得有點陌生。

我暗自一咬牙，冒著被人送去精神病院的風險脫口說道：

“一百年前。”

聽見這句話的瞬間，少年臉上冷漠的神情像被人揍了一拳的玻璃那樣，劈裡啪啦粉碎了一地。

“……kufufufu，真是敗了。請不用擔心，你並沒有認錯人，奧菲利婭。從這種觀察力與之前的幻術來判斷，我似乎也並沒有認錯人呢。”

我還沒來得及思忖“那個kufufu的奇怪笑聲是什麼”，少年忽然矮下身子張開雙臂，很用力地擁抱了我一下。

“從那時候就很清楚你是個笨蛋呢……明明是笨蛋卻這麼敏銳，難怪會被人利用至死啊。”

“……你說了兩遍笨蛋對吧！為什麼要說兩遍啊！”

至此，我已經完全確認了自己最初的疑慮。

不會有錯了……真的是那個孩子。

雖然看上去隻長大了幾歲，但對於對方來說，應該是在那顆眼的操縱下經曆了百餘年沒有儘頭的人生。

從他現在的陰暗神容看起來，這段漫長的人生質量顯然不怎麼樣。

…………

“小骸。好久不見。”

——除此之外，我不知道還能對他說些什麼。

我的口頭禪是在“好久不見”之後加上一句“一切可好”，但現在這句話不需要了。哪怕我已經是個耳聾眼瞎的老太婆，也能從這種冷淡的距離感中察覺出，這個時代的骸非常不好。

不如說，他比百年前倔強的小男孩，要更接近“骸”這個名字。

可是，當年收養他的人是我，我自認人品還算得上正直。

……那我的教育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原本想把這孩子拉出屋子好好敘舊，浴室的方向冷不丁響起了驚天動地的巨大水聲，其間還夾雜著阿武的驚叫。

……難道是熱水器爆炸了？

“阿武你沒事吧？！”

我和山本大叔在第一時間狂奔到浴室門口奮力拍門，山本武隔了一會兒才滿臉茫然地拉開門，衣服還算整齊，看起來他沒開始衝澡熱水器就炸了……不，炸的看起來不像是熱水器。

“啊哈哈，大概是人魚或者妖精什麼的吧，我還真的嚇了一跳呢……”

越過笑得一臉陽光的山本，我清晰地看見了——

渾身濕透、穿著黑色西裝的東方少女，頂著滿頭黑色低氣壓從浴缸中慢慢地爬了出來。

…………

我立刻絕望地伸手扶住了牆壁。

“哦不，阿武，這不是人魚妖精那麼美好的東西……”

“……Diavolo。”

小骸——不對他現在已經不小了——也預見了即將發生的慘禍，鎮靜地吐出了一個單詞。

“說得好親愛的……這是惡魔！阿武你快點兒逃吧，我想目標應該是我才對……”

“欸欸，沒關係的，我想可以好好相處的……”

說話間少女已經抬腿從浴缸中跨出，順手將濕漉漉的額發撥到腦後，露出白皙動人的麵孔。

“雨月先生，一段時間不見，您似乎曬黑了……最近室外任務很多麼？”

不等一頭霧水的阿武回答，少女大步流星地邁到我身前，又伸過一條長腿絆住想要趁亂神隱的骸。他剛摘下了那頂混淆視聽的帽子，醒目的鳳梨頭實在太吸引仇恨值。

“那、那個，真希，有話好說……”

我話音未落，她便衝上前，凶狠地用長指甲朝我胸口一個勁的猛戳起來。

“奧菲利婭小姐，你要跳海殉職就麻煩死乾淨一點，不要讓我看見你還活得這麼滋潤好麼？你知道你失蹤了多久嗎？你知道因為你的失職，我的工作負擔加重了多少麼？你知道我為了找你錯過了多少油水大的任務，少賺了多少薪水麼？——還有你，那個什麼69號……不要以為你長高了就可以糊弄過去，奧菲一失蹤你就跟著從總部逃跑了，你以為自己在玩兒什麼，找媽媽麼？”

我：………………

骸：………………

………惡魔，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