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菲,這個箱子是什麼……為什麼裡頭有人在說話?”
“……上帝保佑,我謝謝你了親愛的,把電視機放下!”
…………
——那一日之後的時間,都是在這樣的對話中度過的。
真希與我剛來到21世紀時一樣,對所有高科技產物都抱持著極大的好奇心。而她與我最大的不同在於,她凡事都喜歡身體力行親自實踐一下,比如把電視機拆開來研究內部結構,或者提起來掄兩圈看看裡頭的人會不會滾出來……
至於骸,他早就趁著真希敲打電視機的時候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然而,我始終無法輕易忘記,他微笑著叫出我的名字時眼底那種深不見底的黑暗。仿佛沉溺於深海的遇難者,從海平麵之下幾百幾千米的地方仰望青空那樣,絕望得好像這輩子都見不著太陽。
聯係他為數不多的幾句話,譬如我這個笨蛋被利用至死什麼的,我想一百年前的我下場應該挺慘烈。不過黑手黨麼,有幾個能金盆洗手獲得善終的。雖然我偶爾也會做場白日夢,譬如自己嫁了個好男人跟著他歸隱山林,攢夠薪水好好供養迫於生計把我送給斯佩多的窮媽媽——但是每次睜開眼睛我都發現自己趴在彭格列總部的辦公室裡,阿諾德先生伏在寫字台上全神貫注地翻閱文件,他厚實的灰色外套蓋在我的肩膀上,帶著地中海冬天的溫度,暖和得叫人熱淚盈眶。
這才是屬於我的現實。
當晚,我和我才色雙全的閨蜜小姐鑽在被窩裡(當然不是同一個被窩)頭碰著頭,無比親密地交流這段時間各自的見聞。
“不過這事兒還真神奇……那片海域肯定有通往異世界的門扉。算了,能回一趟故鄉也不錯。”
“這鋼筋水泥架出來的地方哪點像你樸素的故鄉了?哎,有些東西就是要失去了才知道它的美好……”
“你悲劇看多了吧你。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預見未來的,這是侵犯神之領域的禁忌。我們能站在百年光陰衝刷過的大地上,這才是神愛我們的證明。話說你在過去的彭格列本來就混得不怎麼樣,隻有一個鳳梨爸爸一個鳳梨兒子,除了鳳梨你還能失去啥啊?”
“……我還有你啊,真希。”
“啊喲我胃酸上來了,衛生間在哪裡,我去吐一吐再回來。”
“……你有了?誰的,雄性人魚嗎?”
“滾你的。說到這個我想起來了,你和阿諾德是怎麼回事,斯佩多已經在總部傳播遍了,說雲守大人對他女兒有意思……照這個信息流通速度,等我們找出方法回到過去,海外的雨月先生都要給你們寄賀禮了。”
“……哈?”
“‘哈’你個頭啊。阿諾德這幾天的報告中出現了很基礎的文法錯誤哦,BOSS驚嚇得差點當場從椅子上摔下去……不知怎麼這事被斯佩多知道了,到處放風說阿諾德是相思成疾……哎喲奧菲小姐你先彆急著昏倒啊!要死也把話說清楚再死,你們什麼時候勾搭成對的?!”
……我能說啥啊,前些日子納庫魯先生把我介紹給阿諾德時剛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絕過,雖說人心易變世事無常,也不見得一個月就變天吧?
麵對真希“不老實交待就戳塌你胸”的恐怖威脅,我表現出了革命烈士就義時的堅貞節操,交待不出的東西就是沒法交待,想屈打成招沒門兒,反正我又沒有塔瑞亞那麼高聳的山峰,頂多就是從丘陵變成平原,死不足惜!
比起真希的威逼利誘,阿諾德工作失誤這件事更讓我感到心驚肉跳。這人簡直好像一台人形發電機或者內燃機什麼的,如果擺到這個時代就是人形電腦鋼鐵心。計算機還偶爾感染個病毒,他則是精準得一毫厘的差錯都不會有,不僅是談判套話寫報告,跟人動手也是一樣的利落乾脆,說要斷你三根肋骨絕對不會斷成四根或者兩根。我寧可猜測他是操勞過度導致貧血,也不會相信他丟了個屬下就相思成疾了,能夠替補我的精英要多少有多少……不過,我估計他連疲勞這個詞怎麼寫都不知道。
先生啊你怎麼了先生,我該拿什麼拯救你。
我扒在窗台上看著夜空中一輪皎潔的明月,對於眼下的狀況表示十二萬分的不理解。我自我感覺再良好也不會蠢到相信斯佩多爸爸傳出的話,雖然阿諾德先生狀態不好確實令我感到很意外,但我腦子裡更多的是擔心。先生是個對自己要求異常嚴格的人,工作失誤很可能打擊到他近乎苛刻的自律心。如果這失誤當真是因我而起,那我吞槍幾回都不足以向先生謝罪了。
滿心都是這些紛紛擾擾的煩亂思緒,我哪兒還有閒情去牽掛阿諾德先生是不是對我有意思。他愛的是聖母,超越人類的存在,我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高度。
卿乃天神,吾等凡人隻能立於悲愴的大地上,仰望汝等英姿。
……我在自言自語什麼,果然是和歌讀多了。
我腦袋裡這鍋漿糊已經煮得夠稀了,真希還在一旁鍥而不舍地拿個棒子攪動。我一直覺得我們的交情不止一百年,可能人類社會以前我倆就是一對虐戀情深的母猴子,而且我偷了她家很多水蜜桃。
“聽著,奧菲……是我把你落海失蹤的消息告訴阿諾德的。我發誓,我在彭格列呆了快三年了,頭一次見到雲守先生這副表情。我對他雖然沒有你那麼熟悉,但這人冷酷孤僻是出了名的,我一直覺得誰死了他都不會有那種表情。”
“……哪種表情啊。”
“隻可意會不可言傳,少女。”
我縮在被子裡朝她比了個中指,不知她怎麼察覺到了,立刻狠狠給了我一腳,疼得我一個勁的倒吸冷氣。
“……嘶……哎喲你下手,不是,你下腳輕點啊……那什麼,我說親愛的,阿諾德先生聽說我葬身地中海以後說了什麼沒有?”
“他掛著那副誰死了的表情,非常嚴肅地向我詢問了你殉職的細節……然後認真地判斷,你是死於瑪利亞|情結。”
“……哈?”
“不要再‘哈’了,你已經夠呆了,不需要再用這個語氣詞讓自己顯得更呆……你倒是說說看,好端端的跳什麼海?還不是不想把那個69小鬼牽扯進來麼。你很清楚吧,對方根本沒打算乾掉你,隻是想通過跟蹤你順藤摸瓜找出小鬼的下落,誰會想到你居然為了小鬼搞自我犧牲,你腦袋被鳳梨碾過啦?”
我被她噎得一個字都吐不出來,隻好用被子蒙住腦袋認栽。
“就當我傻了吧。保護小孩本來就是大人的職責。”
“……不是吧奧菲,我套個話而已,你還真坦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