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與工作相關的話題,我立刻敏感地抬起了頭。
不出所料,斯佩多眼裡滿溢著深不見底的冰冷笑意,讓我一瞬間產生了奪路而逃的念頭。
“嗯嗯~~菲洛家族那邊,傳來了‘希望與彭格列的首領談判’的消息哦。對方的意圖很明顯,是要從首腦下手毀滅彭格列的核心。可以的話,我們也很想將計就計,假意答應談判來拖住對方。可是,在Giotto不在本部的現在,我們是無法接受這一要求的。”
“……如果BOSS在的話,您就打算讓他自投羅網,來爭取時間突襲麼?”
不得不說這是個很棒的計策,但我無法掩飾眼底透出的厭惡。
“呼……嗬哈哈……怎麼會呢。Giotto即使在現在的彭格列,也是相當重要的領導人和戰鬥力啊。隨隨便便把他的性命交給對方,我也是會覺得可惜的。不過啊……如果是除了犧牲就沒有任何價值的人,那倒是死多少都無所謂呢。”
“沒有價值的人……那是在指誰?”
我心頭忽然爆發出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幾乎讓我想要轉身嘔吐。
“你很清楚的吧?真狡猾呢,奧菲,總是讓我來說惡人的台詞。”
斯佩多將手臂交疊在胸前,帶著毫不掩飾的不屑揚起了嘴角。
“——是那個拋棄了你的無用小孩啊。”
…………?!!
不顧我驟然扭曲的表情,斯佩多以不疾不徐的平緩語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他再怎麼無能也繼承了彭格列的血脈,多少該出點力吧。隻要有經驗豐富的術士在旁,完全可以把他偽裝成Giotto的模樣……即使是在談判桌上露了破綻被擊殺,對彭格列而言也不會構成任何損失。相對而言,寶貴的先機就在我們手裡了。”
“……我懂了。”
我無法控製地攥緊了斯佩多胸前的衣料,指關節泛起一片慘白。
“您是打算讓我隨同出席談判,把尼爾偽裝成Giotto的樣子,和對方周旋拖延時間……然後武鬥派趁機突襲菲洛家族的據點麼?”
“嗯~~真聰明。不愧是我培養的孩子。”
我以難以置信的眼神打量著他溫柔的笑顏。
——這個深入敵穴當槍靶的任務,簡直和“你去死吧”毫無區彆。菲洛家族既然提出談判,自然會嚴陣以待等著甕中捉鱉。Giotto的慈悲心腸是整個地下社會聞名的,對方顯然胸有成竹地認為,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求得和平的機會。
可他們算錯的唯一一點,就是霧之守護者——D·斯佩多的存在。
就算是以仁義聞名的彭格列家族,也會有人渣的。
而菲洛家族的人渣們,與這個可以溫柔地叫自己徒弟去死的混賬相比,就顯得完全不夠看了……
“那麼,奧菲,還有什麼疑問麼?”
他輕輕撫著我腦後的鳳梨葉子,悠閒的口吻仿佛在說今天天氣真好,我們去海邊走走。
“……BOSS不會同意這種亂來的計劃的。”
“誰知道到時候的BOSS會是誰呢。”
“我也不會同意接受這種任務哦。”
“沒關係哦,奧菲拒絕的話,我也有充裕的選擇餘地……比如,讓你那個可愛的小朋友代替你。”
“我去!我去做就是了!!您動小骸一片鳳梨葉子試試!”
他帶著曖昧的表情提起那個瘦小的孩子,瞬間戳到了我的軟肋,讓我幾乎從原地跳了起來。
……絕對不會讓小骸變成如他所願的模樣的。
“那就好,這才是我的好姑娘。”
我怔怔地盯著斯佩多深鬱的海藍色瞳孔,看著裡麵我從未見過的某些東西。
也許我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他。
——“奧菲利婭,這件事沒有人比你更清楚——意誌扭曲的,是誰?”
阿諾德尖銳的聲音在腦海中不斷回響。
——扭曲的是誰?
“奧菲,我相信你可以做好這件事哦。為了彭格列。”
斯佩多走近前來,抬起雙臂環住我的肩膀,如以往無數次那樣,俯下身輕輕吻了我的麵頰。
就像那些已經忘卻的橙色時光裡,他坐在床邊念我不知道的故事,以最溫柔的晚安作為每一個童話的終結。
“我愛你,親愛的。”
……啊啊。我也是啊。爸爸。
我當然可以選擇拒絕這個擺明了要置我於死地的任務。但是在這種局勢下,Giotto遠離本部,武鬥派掌握了組織控製權,即使不是我,他們也會找出其他的替死鬼。隻要會點兒幻術,隻要不是他們那邊的人,誰都行。
那麼,比起傷害無辜的同伴,還是我去的好。
如果斯佩多在這起事件裡扮演惡人,把他稱作父親的我,也一定帶著罪惡的印記,在至今的無數事件中充當著可鄙的幫凶。
就算這次死在那裡,至少還能高喊著“為了彭格列”,不算太丟人現眼。
大概在此後等待著我的,就是未來所見的“完全抹殺”吧……
來得比想象中的更早呢……甚至都沒等到我結婚生子。倘若在我死以後誰有幸再去一趟未來,也許就看不見那個高傲冷僻的雲雀恭彌了吧。
啊啊……隻是……這麼死掉的話……
多少有點兒不甘心呢……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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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真虧你說得出來呢,‘我愛你’什麼的。”
注視著被黑發少女狠狠撞上的房門,一直在書架後旁觀的青年發出輕蔑的冷笑。
“真殘忍,這像是把女孩往死路上推的家夥說出的話麼?”
“嗯~~我是真的愛她哦。沒有藝術家會不愛自己的作品吧?雖然奧菲完全偏離了我預期的軌道,最後甚至開始反抗我的意誌,我也很寬容地……一直愛著那個孩子呢。”
“……這還真是扭曲的父愛啊。”
查理諷刺地說著,抱起雙臂彆過臉去,“雖然我從來都不喜歡她,但這也算是淒慘的末路了。”
“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一切為了彭格列的榮耀。”
斯佩多用簡短而機械的台詞打斷了他,轉過身麵對著窗口,深藍色的眼底暗潮洶湧。
“你知道麼,查理?我啊,還有那麼一點點期待著呢……那孩子,奧菲或許可以活著回來……”
“彆假惺惺了,讓她去送死的不是你麼?”
“嗯,我不否認哦。”
“嘖……說起來,你的名字……是‘惡魔之劍’的意思吧。現在看來,你不僅是個惡魔,還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啊。”
“謝謝。這可是最棒的讚美。”
…………
…………
安靜無人的走廊上,我腳步虛浮地慢慢走著。
——那孩子,奧菲或許可以活著回來……
隔著門板傳來的最後的溫柔話語。這樣就足夠了。
踏出彭格列總部的刹那,我才意識到有什麼冰涼潮濕的東西沾滿了麵頰。
自從妹妹傑西卡在我眼前被疾病折磨致死,是有多久沒流過眼淚了呢?
我伸手抹去滿臉的淚水,低聲喃喃自語起來。
“……真好,能夠哭了。”
再見,爸爸。
我們那些童話般美好的過往,終要在眼淚和鮮血中清算。
但是我愛你。我永遠愛你。
就像真希很久以前告訴我的那樣——“一日為師,終生為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