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溫溫何曾見過如此冷冽的目光,她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隻覺這人有些眼熟,等回過神後,男子視線已經移向彆處,眸中冷意不見,隻剩一片淡漠,就好似方才的一切,隻是林溫溫自己看花了眼。
一陣溫風,竹簾晃動,遮住了林溫溫的視線,她下意識走上門廊,再次朝裡麵望去,這一次,她徹底將那男子的麵容看了真切,也終於明白為何盧芸會這般氣惱。
因為她口中的喪門星並非世家子弟,而是那顧家的遺孤,顧誠因。
顧家本是齊州臨邑縣人,六年前顧遊被調至長山縣任縣令一職,舉家南遷時,途徑泰安一代山脈卻遭遇山匪搶劫,顧遊與妻子周氏當場斃命,就連隨行家奴也被悉數滅口,隻這年僅十歲的顧誠因,雖然身中兩劍,卻未傷及心脈,隻是暈厥過去,待山匪離去之後,又被路過的山民救下,這才僥幸逃過一劫。
顧誠因投奔至林府時,林溫溫也才七八歲的年紀,隻知有個遠房表親投奔林府,卻不知到底是因為何事,直到半月過去,她從一個家仆口中偶然聽聞此事,瞬間泛起同情。
對於林溫溫而言,爹娘就是世上最重要的人,若是沒了他們,豈不是猶如天塌地陷。
林溫溫越想越替這位表兄難過,她瞞著馮氏,隻帶了珍珠,一路尋去了顧誠因被安置的院子。
那院子很偏,偏到林溫溫在林府住了七年,從不知還有這樣一處小院。
那木門沒有落鎖,林溫溫小手輕輕一推,就露出一道縫隙。
靜謐的小院裡光禿禿的,甚至連棵樹也沒有,隻有一個身影清瘦的少年,端立在院子正中。
少年不知在想什麼,他迎光而站,下巴微揚,抬眼望著湛藍天空,可即便如此,在那雙好看到過分的眉眼中,也尋不到半分光彩。
莫名的讓人覺得心疼。
林溫溫小嘴裡歎出一口氣。
聽到動靜,顧誠因垂眸朝門口的方向看去,與那雙小鹿般的眼睛相撞,他的眼底依舊沒有任何情緒。
林溫溫也說不上來當時到底怎麼了,約摸還是認生吧,她連忙讓珍珠把她想送給表兄的紅木匣放下,就擱在門口的石階上,便轉身拉著珍珠跑上廊道,一溜煙就沒了蹤影。
這件事很快就傳到了馮氏耳中,馮氏將她好一通數落,也就是這個時候,她才知道,原來在馮氏眼中,顧誠因雖然可憐,卻是個心思不正的。
“你可知那孩子的父母屍骨未寒,他便一門心思往上京跑,這一路上,他拿著他父親的敕牒,一進驛站便逢人就說,要來上京投奔林府。”
驛站中人聽聞顧家慘案,無不心生憐憫,再加上聽到林府的名號,不僅對他照顧有加,還十分客氣,也就是因為這個緣故,顧誠因才能安安穩穩來到上京。
“這孩子明明在齊州還有旁的親戚,算起來要比林家可親近得多,可他卻舍近求遠,非要來咱們林家!”
林溫溫不解,“若當真如此,祖父不收便是了。”
派幾個人護他回齊州的親戚家,頂多在給些銀子,也未嘗不可。
“哪兒有那麼容易,現在整個上京,誰不知道林家有個可憐親戚,不遠萬裡跑來投奔,若林家敢不收,豈不是落人口舌,要說咱林家不夠仁善。”
盛安重德,林家在上京是有頭臉的世家大族,自然要考慮名聲,哪怕林顧兩家親源再遠,眼下也得將這孩子給收了。
“那顧表兄為何非要來林家?”年幼的林溫溫想不到那麼多,單純地問道。
馮氏卻是聽過見過的,她不由冷哼道:“他顧家頂破天就出了一個顧遊,還隻是個區區的縣令,旁的親戚又能有多大出息,可咱林家卻不一樣……”
林家是百年旺族,家主又是先帝當年親封的恩國公,哪怕顧誠因在林府不受待見,也比縮在那小縣城裡有出人頭地的機會。
怪不得娘親要數落她,心思不純的人,的確是該遠離的。
往後很長一段時間,林溫溫都沒有再與顧誠因見過麵,直到除夕這日,她才再次見到顧誠因。
戌時之後,各處張燈結彩,熱鬨非凡。
林溫溫裹得嚴嚴實實,來到世安院給祖父祖母請安,那時的她也還是人人口中嬌俏可人的小丫頭,一晚上那粉嫩的臉蛋不知被幾個長輩捏了多少次。
堂間大人們在玩葉子戲,小孩們四處跑鬨,眼看已到亥時,林溫溫開始犯困,她來到一處偏房躲清靜。
門一推開,便看到了角落裡的顧誠因。
他坐在一把鬆木椅上,正在望著地板出神,聽到推門聲,眼皮極為緩慢地抬了起來。
他眼神無光,神情漠然,與她隻是對視了一瞬,便又將目光緩緩沉下。
林溫溫愣在原地,她沒有想到會在這裡碰見顧誠因,更加沒有想到顧誠因可以瘦到這個地步,仿佛一出門便會被外麵的寒風給吹跑了。
屋外語笑喧闐,屋內寂若無人。
半晌後,小女娘像是下定決心一般,走到少年麵前,將那暖烘烘的白銅梨花手爐,捧到他的麵前。
他沒有接,甚至連頭都未曾抬一下,隻是悶沉沉地道了一聲,“不必。”
李嬤嬤尋過來時,正好看到這一幕,她像是見到鬼一樣,不由分說便將林溫溫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