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還未洗漱入睡,前院便有人來通稟,明日起不必再去扶雲堂,因今日午後宋先生病倒了。
好在不算嚴重,也是因為暑熱的緣故,平日裡老人家都居在那深山老林裡,夏日哪兒有上京這般炎熱,再加上自有的那份讀書人的傲氣,堂上又不讓擺冰鑒,生生給自己折騰倒了。
如此隻得先休息一月,待入秋後,再來扶雲堂授課。
不過老人家也怕他們鬆懈,第二日一早又有人送來了布置的課業,是一張書單,上麵滿共十三本書,除了兩本政經之道,其餘皆是四方遊記。
除了常見的盛安各州遊記以外,有些遊記的出處甚至都未曾聽說過。
顧誠因一拿到書單,立即就去了西市,這裡麵有四本書他已經在兩年前買來讀過,尤其是那兩本政經類的書籍,他可以倒背如流的同時,還寫因此寫了數本的解讀,正好待扶雲堂開課之後,拿去問宋先生。
至於其他幾本遊記,的確不好買。
顧誠因跑完西市跑東市,整整一日過去,連午膳都沒顧上吃,卻始終還差了一本。
“《加洛林遊記》?”西市書肆的掌櫃聽了直擺手,“這是何處,怎麼從未聽說過?”
要不是書肆掌櫃和顧誠因熟識,該以為他在故意逗弄人了。
西市胡商最多,這些胡商走南闖北,知道不少地方,顧誠因索性不再問書肆,而是直接尋了胡商問。
最還還當真讓他問出來了,有位來上京不久的胡商,聽說過此處。
“加洛林很遠很遠,”那胡商的上京話並不正宗,還夾雜著濃濃的口音,擰著一雙紅眉對他一直搖頭,“不好買,不好買。”
不好買,而非不能買。
顧誠因誠意十足,掏出了高出市場價三倍的定錢,務必請他將此書買到。
在上京做生意不管是胡商還是當地人,最重要的便是誠信,雙方請來場督,現場立下字據後,顧誠因終是鬆了口氣。
他踩著擊鉦的聲音,走出西市。
上京寬闊的大道上,他的身影被夕陽拉得極長,往前再走兩條街便是林府,可他的身影卻並未繼續前進,而是在一條小巷外倏然停住。
許久後,顧誠因出現在了上京城南,這是勳貴之人不會踏足的地方,甚至可以說,連尋常百姓都很少會來此處,哪怕顧誠因此時一身極為普通的蒼色麻衫,在這裡都會顯得格格不入。
“恩公,你可算來了!”
一個衣衫襤褸的稚童,看見顧誠因便朝他飛奔而來,又在距他半米的地方立即停住腳步,他揚起一張還在流鼻涕的小臉蛋,滿麵期許的望著他。
顧誠因神情雖淡,卻收了平日裡的沉冷,他將肩上的包袱取下,從裡麵掏出一把牛乳糖。
稚童開地吸了吸鼻子,將手心在腰側用力擦了兩下,這才去將牛乳糖接過,他塞了一塊進嘴巴,又將其他全部放入口袋,最後,他將整個包袱接過,隨後轉過身,蹦蹦跳跳朝坊裡跑去。
跑到第一道門,他從包袱裡摸出一包藥,拿在鼻尖下聞了聞,沒錯,是給劉家喝的腹病藥。他用手指叩了兩聲,再直接將門推開,將藥丟了進去。
第二道門,他叩門兩聲,又丟進去一包治眼疾的藥。
第三道門,是一包治婦人病的藥。
第四道門,第五道門,第六道門……
顧誠因在林府六年,份例是按照庶出郎君給的,其實在這方麵,林府已經算得上大方,可對於他而言,與其將自己收拾的光鮮亮麗,不如物儘其用,讓它們有更好的去處。
六年來,他都是這樣做的。
半炷香後,待孩童回來了,顧誠因來時塞的滿滿當當的包袱,此刻隻剩下一封信,和一雙鞋。
“恩公,這鞋是哪家的?”稚童跑得氣喘籲籲,抬頭看了眼逐漸昏暗的天色。
方才他害怕誤了恩公時間,讓恩公趕不及宵禁前回去,甚至還摔了一跤,手心都磨掉了一層皮,卻也顧不得疼,爬起來繼續跑。
顧誠因蹲在地上,將鞋遞到他麵前,“你的。”
稚童仿佛不敢相信,他愣愣地看著麵前神仙一樣的男子,隨後又將視線落在了自己露出的腳趾上。
“謝謝恩公。”稚氣的聲音明顯顫了一下,抬手將鞋子接過,“今日太晚,牛師傅已經走了。”
牛單自幼便開始學武,一身武藝十分了得,早前曾在金吾衛任職。
上京城內一直有規定,除東西兩市外,其他坊中均不得設鋪營生。
卻有人嫌兩市藥價太高,暗中在城南售賣藥材,金吾衛得知後前來拿人,看到皆是些婦孺,便實在下不去手,也是因此,他被金吾衛除了名。
若不是因為此事,以他的本事最次也能在南衙裡混一個中郎將。
那年,十一歲的顧誠因尋到他麵前,喊了一聲師父。
得知他的遭遇與來京的目的,默了片刻,牛單手中一直把玩的石子飛到了他的膝上,顧誠因瞬間一軟,跪在了地上,他沒有半分猶豫,直接順勢行了拜師禮。
五年的刻苦讓如今的顧誠因,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眼睜睜看雙親慘死麵前,卻沒有任何辦法的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