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去上大學嗎?哥哥能不能不要走?”
“苒苒.....哥哥必須走。”
“那還會回來嗎?”
“會的,到時候哥哥揾大錢,給苒苒買燒鵝!天天吃大餐!”
“嗯!!!”
至此,哥哥也沒有了,消失在她的世界裡。十二年前的那場暴雨過後,她就什麼都沒有了。
秦佳苒淡淡一笑,不再回憶那些沾灰的往事,從那隻草編包裡拿出一個包裝嚴密的東西,揭開包了好幾層的舊報紙,一瓶市價二十萬的羅曼尼康帝出現在這間三十平米的老破小裡,格格不入。
秦佳苒看著這酒發呆,不知道怎麼辦。偷是安全偷出來了,然後怎麼處理?
賣掉嗎?她找不到安全的渠道。
打碎?太浪費了。
乾脆喝掉?好奢侈。
對,還有秦言風,這條藏在草垛裡的蛇,總在不經意的時候出來咬她一口。
她要找個方法把這些蛇徹底趕跑。
門口忽然傳來鎖芯轉動的聲音。
她驟然凝回思緒,心口一緊,直到聽出來那動靜,心裡晃過一陣恐怖的寒意——
這不是撬門的聲音。
是有人在拿鑰匙開門。
秦佳苒雙手互相狠捏了一把,不動聲色拿起酒握在手裡當武器,門外的人繼續轉鎖,轉了兩下發現不對勁——
門被反鎖了,意味著屋內有人。
門外的人不動了,甚至忘記把鑰匙從鎖芯裡抽出來,維持著詭異的狀態,和門內的人寂靜對峙。
秦佳苒屏住呼吸,放輕腳步往門邊走去,她甚至能聽見身上棉裙摩擦的悉索。
門外的人還沒有走。
秦佳苒額上冒出汗,她抬手拿走塞在貓眼上的紙巾,湊過去看,被常年堵住的貓眼忽然見光,與此同時,門外人倏地抽走了鑰匙,秦佳苒隻看見一道高大的黑影,伴隨著粗重的腳步聲,飛快消失在樓道裡。
是誰?為什麼會有這間屋子的鑰匙?
秦佳苒感覺頭頂有一個抽水泵,全身的血液都往大腦湧去,下一秒,她把酒往地上一擱,抄起鑰匙,飛快奔出去。
幽深的樓道裡揚起無數看不見的小塵埃,地上的馬賽克磚晃得人眼花。
秦佳苒汗津津的手推開單元門,陽光在這一瞬間刺進雙眼。四周人群雜亂,車馬也多,秦佳苒一眼就看見了一道雜在人群中的黑色背影。
那男人鴨舌帽壓低,穿著黑T長褲長靴,非常高大的身材,挺拔壯實,氣質冷峻,光看背影就覺得危險。像頭藏著殺伐氣的野獸。
她很確定,這就是剛剛門外的人。隻有皮靴才能踏出那麼沉重的步伐。
就在她要跑上去一探究竟時,那男人快步走向停在街邊的一台黑色賓利SUV。
一個小弟模樣的人從副駕駛跳下來,為他拉開車門。男人上車,賓利發出低沉的咆哮聲,緩緩彙入車水馬龍。
頂級豪車在這裡並不多見,不少路人投去稀奇的目光。
秦佳苒沒有再上去,隻是訥訥地站在原地,看著那台賓利遠去,心裡有些失落。
怎麼可能呢?
記憶裡的哥哥是一棵清瘦的小白楊,那麼乾淨,斯文,書卷氣,和危險兩個字亳不沾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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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佳苒失魂落魄地回到破舊的小屋,還是決定把這瓶酒藏起來,若是有一天找到好路子就賣掉,大不了想喝的時候喝掉也行。對,她還要去樓下找鎖匠,把門鎖換掉,等七八點再去吧,現在是大中午,實在是太熱了。
藏好酒,她從櫃子裡拿出一些繪畫工具,掀開牆角那幅用遮光布蓋住隻畫了一半的油畫。
她每次來這裡,都是來偷偷畫畫的。
十歲那年,李夢嵐請了家庭教師來秦公館教授秦佳彤學畫畫,她偷偷躲一邊,眼巴巴地看著秦佳彤穿著漂亮的公主裙,坐在畫架前,握著畫筆繪上各種各樣的顏色。
她眼睛瞪直,覺得真神奇。
後來有一次,秦佳彤在上課時發現了她躲在一旁偷聽,秦佳彤生氣地撕掉了她的畫紙,掰斷了她拜托張媽買的一小盒油畫棒,罵她學人精,更是威脅李夢嵐,如果秦佳苒畫畫的話,她就再也不學了。
李夢嵐愛女心切,自然什麼都依著秦佳彤,以後,每當秦佳彤上美術課時,她都會被傭人帶出去。也許是李夢嵐覺得如此對待一個小孩子未免太殘忍,就為她請了馬術教練,教她騎馬。
秦佳苒不喜歡騎馬。
非常討厭。不是因為討厭馬,而是彆的。
三十平米的小屋中,時光安靜流淌,層層綺麗的色彩在畫布上暈染,堆積,任由她天馬行空,直到一聲震動打破了這小小的快樂。秦佳苒放下畫筆,拿起手機一看,是黃媽來電,她猶豫了幾秒鐘還是接通。
“找我什麼事嗎黃媽。”
“三小姐,太太讓我提醒您,等會有馬術課,您彆遲到了。”
“啊?今天有馬術課?”
那頭公式化說:“是的,下午三點。太太和大小姐都到了,三小姐彆遲到了。”
秦佳苒把手機拿到眼前看時間,此時已經是兩點四十。可學騎馬的地方在東邊,從這裡坐地鐵過去至少要四十分鐘。
秦佳苒用打商量的語氣低聲說:“黃媽,你能不能幫我跟太太說,我今天要在圖書館寫論文,去不了。”
“三小姐可以自己跟太太請假。”黃媽像個被主人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
秦佳苒閉了閉眼,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
“好吧,我會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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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騎馬的地方是一個馬術俱樂部,坐落在星灣附近,很高檔私密的一個會所,會員製,入會要求高,若想成為這裡的會員需要驗資,或是由老會員介紹入會,不少富豪都喜歡來這,清幽的環境又合適談生意。
秦佳苒一路擠地鐵到東邊,又轉乘的士,到門口,保安不放行外來車輛,接送的電瓶觀光車也沒空,若是等,也不知要等多久。
秦佳苒趕時間,乾脆走進去。
可她低估了港島七月的夏,才走了一小半,就氣喘籲籲,她是畏熱體質,一熱就要出汗,遮陽的草帽還忘記在老房子裡,此時的她就像一條剛從水裡撈出來的金魚,一碰就黏手。
身邊偶而有擦得鋥亮的豪車優雅駛過,這讓她心裡蔓延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煩躁和濃濃的低落,像失敗的畫家,調了一堆難看的顏色,交織在心裡,太陽一曬,就乾裂成了陰霾一樣的灰色。
夏天。
她討厭夏天。
討厭毒太陽和大暴雨的夏天。
她所有不好的記憶,全部來自於夏天。眼角不知不覺留下一滴溫熱,秦佳苒拿粘膩的手背去擦,眼睛陡然被淚水和汗水澆濕,讓她覺得眼睛裡撒了一把鹽,被太陽光晃著,刺痛難忍。
可討厭是最沒有用的,她討厭夏天,可夏天還是年複一年降臨,永遠都不會因為她討厭而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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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灣馬術俱樂部常年出入各種豪車,保安大叔早已見怪不怪,就是來勞斯萊斯他也懶懶的,可藍白雙牌都是同號的勞斯萊斯,他還是真第一次見,真是永遠都會被這座城市的紙醉金迷而嚇到。
謝琮月靠在後座閉目養神,陽光發白,空氣炙熱,都與他無關。車內常年保持最舒適的溫度,光線,香味,連司機踩刹車也都徐徐圖之,確保不會讓車內的人感受到太突兀的慣性。
副駕駛的瑞叔當然不能睡覺,戴著墨鏡默默打量四周。這幾日,天瑞集團董事長親自打電話到華曜集團秘書辦,前後約了三次,又托易四小姐遊說,想見上少爺一麵。
謝琮月不好駁小姨的麵子,抽出下午的時間和對方見麵,對方把地點選在了這家馬術俱樂部,大概是提前打聽過,知道謝家太子爺愛好騎馬,用來投其所好。
“那女孩不是.....”瑞叔眯眼,打量著前麵道路上站著的身影,有些奇怪這大夏天的怎麼有人站在那暴曬。
定睛一看,居然是秦小姐。
“秦小姐!?”
“哪位秦小姐。”
含著磁性的暗嗓緊跟著響起。
冷不丁聽到後座的人開口,瑞叔咯噔一下,心想居然沒睡?他又對著那站在路中間的女孩看了眼,確定:“是上次穿黑裙子的那位秦小姐。”
謝琮月睜開眼,拿起手裡的眼鏡戴上,朝窗外看去。
車子緩緩開過去,離那一身藕粉紫長裙的女孩越來越近,離近了,那女孩的動作和表情也看得越清楚。
低著頭,雙肩發顫,捂著嘴,是在哭?
“秦小姐在哭嗎?”瑞叔驚訝。
謝琮月深色的瞳眸中漾起一絲極輕微的漣漪。
他淡聲吩咐:“在她邊上停車。”
司機開過去,在女孩身邊停下。
秦佳苒這才發現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台車,她來不及擦掉眼淚,就這樣抬頭看過去,那後座的車窗在此時緩緩降下,勻速地,緩慢地,露出一張溫貴雋冷的麵容。
“秦小姐。”
謝琮月不動聲色地注視她的婆娑淚眼,輕描淡寫的溫和語氣,卻讓人覺得危險:“天很熱,要上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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