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鞭在冰涼的白熾燈下泛著油潤的光。
馬兒似乎感受到了激烈的氣氛,興奮地踢著沙子。
秦佳苒那雙紅腫眼睛盯住秦佳彤手裡的馬鞭,體內的溫度從火燙到麻木冰涼,心中泛起濃濃的厭惡反叛,和說不清的陰鬱。
是的,她討厭騎馬。是因為每一次馬術課,都是她的噩夢。
她當年還那麼小,隻想讓媽媽和哥哥有更多的錢過好生活,一聽秦佳彤說贏了就能拿十萬,她壓根什麼也沒想,一口答應。
可她的馬怎麼比得過秦佳彤一年花費幾十萬精心保養出來的昂貴好馬?更何況她本來就不精於馬術。
還是被十萬塊引誘了。
比了多少次,她就輸了多少次,挨了多少鞭子記不清,到後來,她才恍然大悟,她注定是要輸的。她說不要再玩,可秦佳彤樂此不疲,哪裡肯放過她。
“我不玩。”秦佳苒搖頭。
“你說什麼?”秦佳彤驚訝她的拒絕。
“你敢!”
“我不玩。”秦佳苒還是搖頭。
她是一個很聽話的人,為那三百萬,準確來說是三百五十七萬八千塊,她從小到大,沒有反抗過李夢嵐的一切安排。
她不能在秦公館畫畫,她說好。秦家子女二十歲之前每個月都能從家族信托中領到八萬塊的零花錢,她是私生女,沒有這個待遇,她不吭聲。不準她去京城讀大學,她也照做。
可對方隻會因為她的退縮和忍讓而變本加厲。
現在,李夢嵐要把她送給黃董。
對。她也反抗了。從小到大,那是她唯一一次出格的反抗。
她把酒藏起來,引眾人去了酒窖,是的,她報複到了。秦佳彤如今也嘗到了從天堂掉落人間的滋味吧。
可是不夠呢,這點反抗根本不夠呢,她們還是能肆無忌憚地欺辱她。心裡有一隻小怪獸要衝出來,最後一道柵欄被撞得搖搖欲墜。
“秦佳苒!”秦佳彤氣勢洶洶,翻身躍馬而下,帶出一道風。
秦佳苒不鬆口,倔強地凝望對方:“姐姐若是喜歡打我,下課後我可以給你打。你想打就打。但是我不玩。”
秦佳彤輕蔑一笑,眼角吊得高高的,“癡線!你以為我隻是想打你?我那是收取我作為勝利者的戰利品。天經地義。”
對。你打人也要尋個天經地義的理由。你要打得天經地義。
“你既然打了人,就不會是天經地義。不過是掩飾你惡行的借口。”秦佳苒一針見血。
就連她自己也不懂非要激怒秦佳彤做什麼,她不是最擅長討好人嗎?
安分唯諾,討好賣乖,大事化小,她在夾縫中討生活。
她這是在做什麼呢?是不甘心,是積重難返,是變相發泄,還是自暴自棄?
秦佳彤臉色唰一下變了,沒想都會被直接戳破陰暗的心思,“你最近話點嘅咁多!你不會以為有黃董跟你撐腰,就能這麼囂張吧。”
她簡直是倔強到作死,溫軟又妖冶的臉不施粉黛,仍舊奪目驚心,長睫掩著那雙眼睛清亮而沉靜:“大姐三句不離黃董,是因為也覺得對方條件一等一嗎。”
這句話算是徹底戳到了秦佳彤的痛處。
秦佳苒居然敢拿一個四十多歲有了孩子的男人來折辱她。
“你媽的!”
秦佳彤氣得渾身發抖,手中的鞭子不受控製地揚起,她的專用舞步鞭是紅色的,宛如一條吐著紅信子的蛇,劃破空氣,唰地,咬上秦佳苒的手臂。
秦佳苒沒有躲,硬生生挨了,喉嚨裡發出克製的,悶重的低音,她沒有哭,平靜得有些詭異。
“你就是喜歡打我。”
秦佳彤冷冷站著,呼吸不穩,胸口起伏,手臂發顫。
被命令退下去的兩個馬術教練哪敢離開,一直守在門口,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怕這樣下去會鬨大,商量了兩句後,一同膽戰心驚地走進來。
秦佳彤看到有人進來,收起鞭子,翻身上馬。
“三小姐,我們去前麵的障礙場地吧,今天還是練習障礙跳躍好嗎?”馬術教練神情複雜,見秦佳彤走遠,這才小聲問:“需要去醫務室嗎?”
她搖頭,咽下一絲腥甜,“不用,我們上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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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半小時的馬術課很快就過去,下課的時候,來了一個身穿職業裝的女人,那女人徑直走到秦佳苒跟前,態度語氣都很恭敬:“秦小姐,我們老板在隔壁等您。”
秦佳苒沒從馬上下來,眸光警惕地跳動,“你老板是?”
“我們老板姓黃,和小姐您的母親通過氣的。”秘書微笑作答。
母親。這兩個字真是刺耳。秦佳苒抓緊了韁繩,指尖被磨得生疼。
就在這時,秦佳彤也下了課,在教練的保護下翻身下馬,踩著高筒馬靴踱步而來,經過秦佳苒身邊時留下一聲輕笑,是她喜歡的那種勝利者的姿態。
秦佳苒假裝沒聽到,到了更衣室,她筋疲力儘地坐在椅子上,身體後倒,像沒有筋骨支撐的房子,一團散沙。
也許這就是她的生活,年複一年,黑暗森林,四麵楚歌,群狼環伺。
她腦中浮現出黃董那雙在暗處凝視她的眼睛,惡心得皺起眉。
絕對不能跟那姓黃的扯上關係,一旦她今天屈服了,退讓了,就這樣上了車,那等待她的就是一步一步的屈服,退讓,直到走進牢籠。
她深吸一口氣,自虐般掐了下手臂,那兒正是被秦佳彤抽到的地方。
光靠她的這雙腿是不可能從這個馬術俱樂部走掉的,這裡位置偏僻,沒車簡直是寸步難行,外頭的車進不來,若是想出去,就隻能在裡麵尋到車。
可她能找誰?
她有些無望,又坐了會兒,這才頹敗地取下手腕上的鑰匙,起身走到儲物櫃,往感應器上一嗶。
櫃門打開,瞬間,那把被妥善放置的黑傘映入眼簾。
死氣沉沉的眼睛好似流星劃過,亮了。
謝先生的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