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好大一隻肥公雞,好清亮一層黃金油,簡直香煞人啦!用了西邊兒來的曬乾的野菌子,黑是黑白是白,如今都煮成巴掌那麼大厚墩墩的,咬起來咯吱咯吱,比吃肉也不差什麼,洗手了嗎?等會兒預備來吃啊。”淑雲嫂子提著大勺從灶台邊探頭笑道。
秦山饞得不得了,拉著秦放鶴一起過去看了眼,果見油汪汪香噴噴一鍋好雞肉,跟肥厚鮮美的菌子一起咕嘟冒泡,底下的湯汁都有些粘稠了。
許多雞塊燉得脫骨去皮,軟糯香甜,估計等會兒連雞骨頭都能嚼吧嚼吧吞下肚去。
聽見這邊的動靜,平姐兒立刻兩眼放光,巴巴兒帶著弟弟跑過來,抱著秦放鶴的大腿仰頭道:“十一叔,十一叔,爹爹說昨晚上你露大臉了,給我們講講吧!”
“可不是怎的,你們大哥笨嘴拙舌的,竟是個一問三不知!聽說整個縣城的官兒都見了,乖乖,好威風!你快同我們說說吧。”淑雲嫂子舀了點湯嘗鹹淡,又往裡邊撒了一點鹽巴。
被妻子當眾嫌棄,秦海略覺有些失了顏麵,忍不住小聲維護一家之主的威嚴:“縣太爺的屋子是能隨便闖的麼?除了鶴哥兒他們六個,誰也不許進去,你問誰也白搭……”
秦放鶴就笑著點頭,“正是大哥說的這樣,嫂子可冤枉他了。”
秦海就挺直了腰杆兒,頗有些揚眉吐氣的意思。
眾人笑了一回,果然一邊忙活一邊聽秦放鶴娓娓道來,時不時隨著他的講述又驚又歎。
在尋常百姓眼中,縣太爺就是天,而如今這天竟如此和顏悅色的同他說話……
淑雲嫂子聽得咋舌,“乖乖,光想想就嚇人,難為鶴哥兒你竟撐得住。”
秦放鶴笑道:“官老爺先是人才是官,我又不曾作奸犯科,何懼之有?”
淑雲嫂子順著想了一回,先是點頭又搖頭。
縣太爺是人不假,卻是那高高在上,能定他們生死的人呀!
末了,秦放鶴還把自己從周縣令那裡得的賞賜拿來與他們瞧。
筆墨紙硯自不必說,比日常秦放鶴用的不知好了多少倍,尤其是那條墨和硯台,細膩如玉,實在難得。
再就是那荷包,本身大紅緞子繡金線便值幾個錢,裡邊竟又塞了六個筆直如意的銀錁子。錁子上麵都有孔,可以拿著把玩,也可以用紅繩穿了係在手腕上,小巧可愛。
淑雲等人看得眼都直了。
光這錁子一個就得有足一兩重,還不算工費呢,若去當鋪換成尋常白銀,少說也得一兩半,再算上這荷包,十兩銀子準成了!
淑雲嫂子嘖嘖稱奇,“讀書人窮的時候是真窮,可若開始有進項了,掙起錢來也是真快呀!”
就一晚上,就寫了一首詩,就在縣太爺跟前露了個臉兒,這麼些東西加起來十幾二十兩呢,都夠正經人家幾個勞力累死累活掙一年的了。
她著實摟著秦放鶴揉搓幾下,簡直跟摟著個活寶貝一樣喜歡得不得了,“好哥兒,你如今可是越發出息了!”
自家男人的弟弟就是她的弟弟,來日若果然有了功名,說出去她也臉上有光。
“ 嫂子快彆臊我,”秦放鶴笑得有些靦腆,“也隻是小聰明罷了,來日科舉考試還指不定怎麼樣呢。”
不等淑雲嫂子開口,秦山先就不懂了,“縣太爺那樣喜歡你,保不齊就直接點你做秀才嘞,還能有什麼變故不成?”
“糊塗!”秦海踢了他一腳,虎著臉喝道,“這樣的混賬話也是能隨便說的麼?”
若教外人聽了去,豈非有徇私舞弊之嫌?這可是要連坐的大罪。
秦山慢了一步才回過神來,自己也懊惱,抬手往嘴巴上輕輕拍了兩下。
“正是大哥說的那樣,”秦放鶴說,“在考試結束之前,考生和考官是不能見麵的,況且卷子交上去之後,要先由專人用朱筆抄寫一遍,字體統一了再判卷子。”
這是為了防止評卷官員通過辨認字跡來作弊。
就好像之前的孔姿清,現在的秦放鶴等人,周縣令都已認得了他們的字跡,如果不由專人另抄重寫,他完全可以隨便把自己人的卷子評為一等。
或者他沒有徇私舞弊的想法,但是人就有好惡,肯定會潛意識傾向自己喜歡的考生,那就毫無公平公正可言了。
秦山和淑雲嫂子便都恍然大悟起來。
“不對啊,”秦山撓撓頭,疑惑道,“既然卷子要另抄,那還叫你們練字做什麼?”
隨便寫寫,能認得出來不就完了?
秦放鶴耐心解釋,“字如其人,若字寫的不好,連另抄的機會都沒有,直接就被打落了。況且評卷子需要幾位主副考官全部通過方可蓋棺定論,第一次結果出來之後還要將試卷原本取出,與抄寫版本核對,確認無誤後方可發布結果。”
在這之前,任何一位考官如有異議,都有權利申請提前取出考卷原件進行比對,支持者過半數實行。
但縱然如此努力防止徇私舞弊,仍不能完全杜絕,因為每個人遣詞用句的習慣都不一樣,這就導致行文有彆。
再拿孔姿清和秦放鶴做比,兩人雖然都作了賀春詩,然一個辭藻華美,雍容富麗;一個清新雋永,簡單質樸,熟悉的人一眼便分得出來。
說白了,這世上哪有絕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