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雪大。
元始坐在玉虛峰半山腰的一處亭閣之中,同老子對弈。
雪呼嘯著從他的衣袍中穿過,帶來微重的寒意。他抬手拾起一枚棋子,並不急著放下,卻順著皚皚的風雪望向遠處。
西極昆侖,東海碧遊。
至近至遠,是為東西。
他想:白鶴童子應該已經到碧遊宮了吧。
……
白鶴童子從空中落下化為人形,有幾片纖長的羽毛在半空飄散,被長風卷起又吹走。
他低頭的時候,看見茫茫無際的滄海,人在海上,如同蜉蝣之於天地,渺小若塵埃。
——這是與昆侖玉虛宮全然不同的景致。
他內心忐忑幾分,站在碧遊宮的山門之前,遲疑了很久,方才上前幾步,輕輕叩響了門扉,旋即往後退去,低首等待。
他等待的時間不算長,很快便有腳步聲傳來。
白鶴童子順勢抬頭,卻見門扉之後忽而探出了一個毛茸茸的腦袋,若有所思地看向了他。
小鬆鼠滿臉好奇,令他那句“勞煩道友通傳”生生卡在了喉嚨裡。
白鶴童子的眼神茫然了一瞬,又見那鬆鼠蹦蹦跳跳地走上前來,兩爪一攏,有模有樣地行了個禮,一本正經,口吐人言:“聖人請你進來。”
白鶴童子下意識回了一禮,心中又忍不住思索起來:小師叔沒有點化幾個童子用來驅使嗎?
他往碧遊宮深處看了一眼,卻什麼也沒有看到。
白鶴童子頓了一頓,忽而回過神來,今朝已非昔日。他沉默了下來,跟著小鬆鼠一道踏入了碧遊宮。
宮闕之中,通天不再與羅睺交談,轉而放開了神識,望著自昆侖山遠道而來的白鶴童子。
紅衣聖人微斂了眸光,神色淡淡,八角宮燈散發出柔和的光芒,略微模糊了他豔絕眉眼間的鋒銳之色,卻令這副容顏愈發動人心魄。
上清通天一向生得極好,洪荒上下公認,卻少有人敢於直視聖人的容顏。不僅僅是因為他本人便是舉世皆知的大能,更因為他的兩位兄長。
又有誰膽敢越過太清、玉清兩位聖人,去覬覦他們的幼弟呢?
白鶴童子邁入殿中時,亦下意識低垂了眉眼,注視著地麵,接著恭恭敬敬地拜下:“白鶴拜見上清聖人。弟子奉元始天尊之命而來,向您轉達書信。”
他眼角餘光瞥見了一抹絳紅的道袍,正安安靜靜地佇立在他的不遠處。
通天垂眸看他。
一時之間竟有些訝異:“元始竟然敢讓你獨自一人來碧遊宮。”
“聖人向來寬宏大量……”
通天笑了起來:“不,本座從不寬宏。”
正相反,他記仇得很。
白鶴童子把頭低得更低了幾分,通天卻仿佛失去了興致一般,隨口道:“他派你來送信?信留下,你可以走了。”
穿著鶴衣的少年頓了一頓,壓下了心底的複雜情緒,他從袖中取出了玉簡,垂下首來,以雙手遞交給通天。
通天走至白鶴童子近前,低眸望去,抬起手指,修長如玉的指尖仿佛要觸及那枚玉簡,又在半空中微微停頓了一瞬。
片刻之後,他平靜地收起了玉簡。
“好了,你可以走了。”
白鶴童子躊躇一二,想起自家師尊的交代,又停住了腳步:“啟稟聖人,太清聖人亦有一言欲告知聖人。”
通天眼皮子都沒動上一下:“講。”
白鶴童子隻好道:“太清聖人言,聖人既已歸來,若是有意,可至昆侖山一敘。”
通天哦了一聲,乾脆道:“不去。”
白鶴童子:“……”
小師叔還是這個脾氣啊。
他悄悄抬了頭,似乎想看一眼眼前的聖人,卻又迎上了一陣頗為不耐煩的清風。
通天聖人眼都沒眨一下,就把他丟出了殿去,長風一送,便至山門之前。
“下次彆再來了。”
很好,還被下了逐客令。
白鶴童子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好吧,畢竟信已經送了出去,師尊和師伯,應該不會有什麼意見的。
*
宮闕之內,羅睺看著通天索然無味地以手掩麵,隨意地將玉簡擲入了熊熊燃燒著的火盆之中。
竟是一眼都懶得看。
“下次應該先算一算的,”通天歎氣,“這麼無聊的事情,就不必特意找上門了。”
羅睺看了一眼焚燒著的玉簡,漆黑如墨的字跡眨眼間暈成一團,又被火焰徹底吞沒,任誰也看不清上麵到底寫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