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倘若這苦難無窮無儘,連頭頂的天也想讓他低眉俯首,聽憑命運安排,他又當如何,又能如何呢?
多寶睜開了眼眸,眸光平淡,又透著無邊的寒意。
他看著遠處的靈山,靜默不語,半晌之後,輕輕一笑。
*
靈山作為西方兩位聖人的道場,自有其巍然氣勢。
伽藍聖地,寶寺重重,古木幽深,時有鐘聲梵樂,清淨莊嚴。
通天從東海出來,一路西行,沒多久便踏入了西方極樂世界,抬眼一看,眼前便是靈山。正應了這兩位聖人宣傳時的口號:“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隻在汝心頭。人人有個靈山塔,好向靈山塔下修。”
聖人挑了挑眉,信手撥開擋在麵前的一段枝椏,從周圍修行的僧人旁邊穿過,徑直往靈山上走去。
一路上,有肩上提著擔子挑水的僧人笑著和身旁的同伴低語;亦有人神色虔誠,一步一叩首,向著山頂巍峨的寶塔拜下。
他們就在通天的身旁,離他不到五尺,卻絲毫沒有發覺聖人的身影。
越往上走,人跡愈發稀少,漸漸隻聞鳥雀啁啾的聲響,空山愈靜,泉水涓涓。
通天繼續隱匿身形,不曾驚動枝椏上的鳥雀,時不時地能聽到它們嘰嘰喳喳的聲音,偶一個瞬息,一個聲音引起了他的注意。
“竹林中的神仙?”通天垂眸望去,微不可察地擰起了眉頭。
羅睺:“有什麼問題嗎?”
通天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輕聲答道:“不知為何,剛剛突然心悸了一下。”
聖人的心悸不同於旁人,往往是一種暗示或者警告。
他們的元神寄托於洪荒的天道,向來與宇宙寰宇親近,相對的,世間的萬物都會回應他們,將一切關乎他們命運的事情告知。
除了封神量劫的時候。
那個時候的聖人,沒有得到任何與截教相關的消息。
通天的心情隱隱染上了幾分陰霾,他停住了腳步,低首望去。在他所處的這個方向,瞧不見飛鳥口中的竹林,可他心念一動,便知道自己一定要去上一趟。
無論這片天地是出於何種原因,才告訴了他這一消息。
他停頓了片刻,方才若無其事地往前走,隻是這一次,晨曦的微光中漸漸映出了聖人的身影,偏長的衣擺拂過腳下微微濕潤的土地,仿佛也攜帶上了幾分潮濕的水汽。
聖人之軀不染塵垢,那身明豔的紅衣在蒙昧昏暗的天空之下,愈發耀眼奪目。
準提垂了視線,一眼望去,天地之間,仿佛隻剩下了這位方才從紫霄宮中歸來的聖人。
金色的蓮台之上,準提佛母法相莊嚴,手中持著一串紅玉佛珠。
祂的眉目間攏著一層淡淡的金光,僧袍雪白,纖塵不染,微垂下首來,定定地望向靈山。
下一刻,祂突兀地站起身來。
接引講授佛法的聲音微微一頓,周圍聽講的佛陀們齊齊垂首。
他睜開眼來,看向了他的弟弟。
“準提?”
準提佛母輕聲告罪,又道一聲:“兄長,有客來訪。”
他們兄弟二人貴為天道聖人,共掌西方大教,這世上還有何人,能做他們的“客人”?
接引不語,順著準提的目光望去,同樣瞧見了那位在蒙蒙的晨靄之中走來的紅衣聖人。
靈山之上的風吹起了他一縷墨色的發絲,天青色的山,月白色的雲霧,廣袤的天地忽而寂靜無聲。
通天聖人抬起眼來,望了望靈山,又瞧了瞧頭頂上四四方方的天。
諸天的佛陀俯視著他,片刻之間,不知何人輕輕道了一句:“上清聖人。”
先前紫霄宮的動靜落入了無數有心人的眼中,眾生議論紛紛,亦有人惶惶不安。誰也不知道鴻鈞道祖為何突兀地放出了通天聖人,卻也清楚至極——洪荒又將生出動蕩。
千年之前的封神之戰,誰算計了誰,誰伸手遮掩天數,又有誰欺瞞天地,妄圖逆天改命?
諸般因果糾纏,是非紛擾,令無數曾參與其中,甚至於僅僅有所耳聞的人,都不由心驚膽戰。
西天之上的神佛儘皆緘默不言,下意識收回了目光,不敢與下方的聖人對視。私下裡卻不由心神震動。
“聖人怎麼會來靈山?”
“他不是剛剛才出紫霄宮嗎?”
“不會是……”來找我們麻煩的吧?
接引微不可察地皺起了眉頭。
準提沒有再去看他的兄長,隻將手中的佛珠輕輕放入袖中,旋即抬腳一邁,踏入了凡塵。
“通天道友遠道而來,有失遠迎,實在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