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亮著燈火,映照得四下通明。
葉家修複了祖宅精巧木燈架的事傳了出去。
一傳五,五傳十,人儘皆知,各家娘子帶著家裡小孩兒接連來葉家看熱鬨。
葉扶琉索性把宅門敞開,新製好的升降燈架點了燈,明晃晃地放在庭院裡,進門就能見著。
半開的門外聚集了一圈小子丫頭,葉家叫進來幾樣門外兜售的小食,桃脯蜜餞果子擺了滿桌子,小娃娃們好奇地把木燈台推來推去。厚實燈架下方的四個軲轆跑得歡,葉扶琉坐在旁邊笑看著。
魏郎君在樓上。
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高處,燈火裡映出消瘦的下頜輪廓。
他的目光落在銅燈罩上。燈罩可以左右轉動,調節明暗。
孩童們很快發現了小小的機關,驚奇地擺弄個不停。光線跳躍,時亮時暗。
明暗光亮映照在庭院裡,枝葉娑婆,魏郎君的眼神專注凝視著光影搖曳。
許久不見了。
他還依稀記得,書房角落裡新添大物件的那日,室內也是這般燈火大亮,光影映進幼童的眼裡。
祖母彎腰好聲氣地哄他,“三郎,去試試看。這個燈架和尋常那些不同,足以陪三郎一直讀書到大的。”
才開蒙的小郎君矜持地過去摸了摸。靈活的手指很快摸到了機關,驚奇地擺弄幾下,燈罩光線從明到暗,又轉明亮,很快放開了手。
“也沒什麼不尋常的。”稚嫩的嗓音回蕩在書房裡。
多久之前的事?早記不清了。
木樓高處傳來幾句低聲吩咐。魏大彎腰聆聽。
片刻後,魏大扶欄往下,高聲喊了一嗓子,“葉小娘子,你家燈台可賣得?出個價。我家郎君有意高價收購。”
才修複的古董燈台,葉扶琉正寶貝著,當然不答應。
“好容易拚好了,葉氏祖上留下的念想,隻剩單件孤品,不好賣的。” 她帶著笑隨口搪塞一句,“葉家過幾天有一批船往北邊去,燈台在院子裡放幾天,就要運去……嗯,送給京城那邊的長輩。”
魏郎君垂眸凝視燈台。 “魏大。”
魏大俯身嘀咕了幾句,高喊,“我家郎君願出五十兩金。”
院子裡的幾個人齊齊被口水嗆住了。葉扶琉咳了幾聲,捂著嘴,仰頭問,“再說一遍,出多少?”
“五十兩金!”魏大吼道,“賣不賣?”
謔!魏家不聲不響的,家底當真豐厚!出手極為大方!
燈台運到北邊也不見得能賣出五十金的價,葉扶琉當機立斷,“賣!”
魏大蹬蹬蹬下了樓。片刻後敲門過來,手捧三塊黃燦燦的金餅,當場奉給葉家。木匠師徒人還沒走,眼睛都瞪直了。
葉扶琉掂著沉甸甸的金餅,打量成色和重量。素秋提著一杆稱過來稱重。一塊金餅淨重一斤,折合十六兩整,三塊金餅折合四十八兩。魏大還要回去補上二兩金,葉扶琉笑著擺擺手,看在鄉鄰的情分上抹去了零頭。
原本隻是個稀奇的舊物,如今搖身一變,成了眾人眼中了不得的值錢貴物。魏大極為謹慎地擺弄了半天木燈台的升降架,確認沒有問題再搬走。
木匠顫巍巍過來,“小的告辭……”
“彆走。”葉扶琉當場把金餅切下一小塊,“五兩金的生意做不做?”
木匠不止聲音發抖,整個人都在顫抖了。“什、什麼生意,謀財害命的生意小的不做啊……”
葉扶琉啼笑皆非,“腦袋裡瞎想什麼呢。你手裡能不能弄些好木料過來?不必花梨木這麼名貴的,上好紅木即可。”
她解釋道:“我實在喜愛這座升降燈台。現成的圖樣子,我出工錢,你們出工出料,再打一對燈架成不成?”
木匠盯著五兩金,眼珠子都不能動了。不要說再打一對燈台,叫他空手上房拆瓦都成。
“能!”
葉扶琉滿意地先給付了兩貫銅錢定金,“你明早帶著徒弟再來。”
魏大把木燈架檢驗完畢,貨沒問題,過去吹熄了油燈,沉重的木底座扛在肩頭就往門外走。
葉扶琉端起今晚吃食的托盤,把人送出門去。
今天意外做成一筆五十金的大生意,五口鎮的宅院生意開了張,她揣著沉甸甸的金餅,心情愉快之下,投桃報李,提點了鄰居一句,
“魏郎君的咽喉潰破,確實是熱毒症狀。既然那麼多郎中的藥方子都不起作用,要不要把林郎中請回來,開個方子試試?”
魏大死活不肯,“既然知道是庸醫,哪能吃他的方子。豈不是害了郎君性命!”
“死馬當作活馬醫……”
魏大忍著沒發火,眼眶卻紅了,咬牙狠狠搖頭。“郎君命格貴重,定能除病去厄,長命百歲。”
葉扶琉勸不動,歎了口氣,還是把晚食端給他。
“粳米加切碎的肉絲,在鍋上燉足兩個時辰,燉成稀薄流質的爽滑肉糜粥,再放涼到室溫,不冷不熱,入口應能少些苦痛。回去跟你家郎君說,不是特意做的,天氣熱,我們自己家裡也吃涼粥。做都做好了,叫他多少吃用些。”
目送隔壁魏家關了門,葉扶琉自己關門回來的路上,素秋小聲念叨,“但願魏郎君顧念著我們熬粥用的心思,能多吃幾口。”
“治標不治本,沒用。” 葉扶琉不怎麼樂觀,“魏郎君連自己的命都不放在心上,顧念我們什麼?用五口最多了。”
“那我們為什麼還要花大力氣熬粥,還細細地說給魏家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