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域是溫文爾雅的君子,客套地應承了兩句,一旁的允慈對他本來就有好感,歡歡喜喜道:“郎君今日留在我家用飯吧,我讓廚上多準備幾樣好菜。”
卿上陽立刻道:“那我也不走了。”
允慈說不行,“我家米不夠,隻能款待一位貴客。”
複又互不相讓地鬥著嘴,往院子那頭去了。
張媽媽尷尬地笑了笑,“請大王隨婢子來。”
待進了門,見南弦正牽著袖子布置茶壺茶盞。現在天氣炎熱,她穿得也單薄,一件縑緗的薄紗複裙,把身資襯得更加窈窕。
回頭望了望,她比手道:“坐吧。”
她很客氣,但不過分熱情,與她相處,總有各自自在的愉悅。
神域依言坐了下來,“今早我出門的時候看過阿翁,他身上的高熱已經退了,真是難得好眠。晌午家仆來稟報,說他感覺好了許多,身上也不似先前那麼疼了。”
南弦很高興,“想是調整藥方後起了些微作用,連著吃上幾日,我再過去把脈看看。”
神域道好,神情卻欲言又止。
南弦發現了,轉身在對麵坐下,“小郎君有話,但說無妨。”
神域猶豫了片刻才道:“我今日耽誤了上朝,聖上召我訓話,我如實交代了昨晚養父病重的事,聖上得知是阿姐救治的,讚歎阿姐醫術高明,想請阿姐入宮,為內命婦們請脈。”
南弦訝然,“入宮?我麼?”
神域見她臉色微變,忙道:“阿姐彆誤會,隻是尋常問診而已。退一萬步,就算聖上破格任命阿姐為醫官,那也隻是在太醫局掛個名號,不會將阿姐困在宮中的。”
話雖如此,但南弦依舊感覺不安。
阿翁以前就是太醫院副使,見過多少因診治不力,問罪下獄的例子。尤其為宮中貴人看診,腦袋時刻彆在褲腰上,阿翁曾說過,寧做遊醫不做禦醫,她到現在還記得這句話。
如今要讓她為後妃診脈,她不免感到心驚膽戰,但想推脫,恐怕也很難。
她抬了抬眼,望向對麵的人,他是穿著朝服直接來向宅的,那赤色的大科綾羅上覆著輕薄的皂紗,黑色經緯間滲出絲絲縷縷的紅來,很好地平衡了他臉上的少年氣。
不知怎麼,她總有一種感覺,這少年的皮囊下藏著一個老練的靈魂,仿佛一切悄然的變化,都與他息息相關。
然而要指責,卻又無從說起,她望著那雙眼睛,那眼眸裡清輝閃耀,半點不帶算計的成分。
她泄了氣,“我是個閨閣女郎,醫術上略知皮毛,何德何能入宮為貴人娘子們請脈。再說若有大症候,不是有太醫局的醫官們嗎,怎麼想起我來。”
神域略忖了下,輕聲道:“阿姐,我料陛下不是想讓你治病,不過想為娘子們調理身體。若還有望,能夠懷上一兒半女,自己的兒女總是更貼心,後繼有人了,就不必擔心老臣們逼他過繼子嗣了。”
南弦覺得愈發棘手了,“後宮那麼多位娘子,一個都不曾有孕,是娘子們身子都不好嗎?”
隻差說出來,是聖上自身的問題了。
說完怔了下,見對麵的神域訕訕地,南弦頓時難堪不已,乾笑了兩聲道:“小郎君,吃茶吧。”
兩下裡呷了幾口茶,神域放下杯盞道:“其實阿姐不必慌張,還是尋常式樣診脈就是了。我不懂醫理,但我料想總有萬無一失、穩妥為上的辦法。再說就算開方子,也會經過太醫局查驗,若是有差錯,不必阿姐一人獨自承擔。”
南弦歎了口氣,她這人一直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並不願意和宮中有什麼牽扯。現在無端陷進去,暫且無法脫身,也隻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阿姐……”
她思緒紛亂時,忽然聽見神域喚了她一聲。
南弦抬起頭來,“怎麼?”
“若是能夠,儘量為宮中娘子們醫治吧。”他緩聲說,“我也盼著聖上能有後嗣,如此我的命,大約就能保住了。待阿姐為娘子們診斷過,倘或需要請聖上的脈,阿姐也不必擔憂,我想聖上為了後嗣,不會諱疾忌醫。”
南弦若有所思地望住他,“你是不是還有心裡話,不曾說出來?”
他避開了她的視線,權衡良久,終於道:“我在建康沒有根基,宮中雖有耳目,也不能全數托付。阿姐與他們不一樣,我與阿姐有深交,我的艱難阿姐親曆了,知道我若不能知己知彼,則將來難逃與我阿翁一樣的下場。所以我很想讓阿姐入宮行醫,從後宮娘子直至聖上,洞悉聖上龍體的每一寸變化。”
他終於把他的目的說了出來,南弦心裡的猜想得到了應證,他自己也鬆了口氣。
“所以你是有意將我舉薦給聖上的,是嗎?”
他悲戚地點點頭,“是,阿姐不要怪我。”
南弦當然生氣,覺得這孩子心機深沉,深不見底。
但轉念再想想,他說的不無道理,人求自保是本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活下去。自己有時自負,也曾有懷才不遇的遺憾。若是真能為聖上皇後看診,那麼女醫這項事業,算是做到巔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