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曾經的小亨利一樣------當想起兄長時,理查心中那個淡漠的影子重新變得清晰,他會想起他厚重的金紅頭發、明亮的藍眼睛、蒼白的皮膚,和那永遠高傲的神情,他鄙薄著小亨利,他不過是個淺薄、自負、自大、無能的漂亮廢物,一個毫無遠見、不負責任的統治者,沉湎於比武大會卻連騎士的工資都付不出來,像是亮銅,看上去閃閃發光,實際上不值幾個錢,可鄙薄的另一麵是他知道他是妒忌著小亨利的,妒忌著父親對他的偏愛,這份愛在他死去後被轉嫁到了約翰身上。
如果我像亨利一樣死了,你不會悲傷,隻會為你終於少了一個大麻煩而興奮吧?理查發現在亨利二世對他展現出一個父親應有的慈愛後他反而更加患得患失,側麵反映出曾經的亨利二世是多麼地冷酷無情,以至於他對他突如其來的寬容竟無所適從。
如果他也做了父親,他也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兒子嗎?這個想法突兀地從理查的腦海中冒出來,然後他想起埃莉諾懷裡的那個嬰兒,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已經是一個父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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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蒙上帝的恩召,這當真是一個絕妙的安排!”接到消息後,傑弗裡如此回應亨利二世的信使,彬彬有禮、優雅從容,一如他從出現在人們麵前時就保持的姿態,“請向父親表達我對他睿智決策的讚譽,以及對我的兄長與未來領主------理查·金雀花的敬仰。”他的姿態無比謙卑,“我將回到布列塔尼,以防我身在諾曼底而給我的父親和兄長造成的困擾,我即刻動身。”
“國王陛下會很高興。”信使答道,同時心想若亨利二世的每個兒子都如傑弗裡一般深明大義,那金雀花的旗幟必然早已飛揚在不列顛的每一個角落,而非在過去十年中彼此敵對。他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轉身離開的這一瞬間,傑弗裡的笑容立刻煙消雲散,隻是表麵上,他仍然鎮定自若地吩咐仆人為他準備回到布列塔尼的車駕,隔著厚重的車簾,車夫們也不能覺察到他有任何異常的行為,隻是這一切並不能瞞過他的妻子。
“你又失望而歸了,傑弗裡。”康斯坦絲對他說,她正做著刺繡活兒,但她顯然對此敷衍大於用心,隻是將其當做打發時間的樂趣,“趁早放棄你的野心吧,傑弗裡,你是次子,曾經還是三子,你能擁有我和布列塔尼已然是上帝眷顧的幸運,不要再貪婪地想要得到更多的東西。”
亨利二世占據布列塔尼的行動並不光彩:當年康斯坦絲的父親科南四世向他求助以鎮壓反對他的諸侯,亨利二世應允出兵,卻在事後強迫坑科南四世退位,將公爵之位讓與五歲的康斯坦絲,並立刻安排康斯坦絲與傑弗裡訂婚。這一婚姻的目的昭然若揭,漫長的相處也並沒有令康斯坦絲和傑弗裡萌生愛情,康斯坦絲會為傑弗裡打理家務、生兒育女,但她同樣樂見金雀花家族彼此爭鬥、反目成仇,這能令她萌生出一點大仇得報的快意,同時稍微減輕她對她如同木偶一般任人擺布的怨恨。
“你有對我冷嘲熱諷的功夫,不如虔誠地向上帝祈禱布列塔尼能有一個男性繼承人。”傑弗裡掃了她一眼,並沒有對此動怒,事實上,康斯坦絲哪怕對他口出惡言,也至少代表著她對他尚且存在關切,這種關切如同水流般淌過他乾涸的心,哪怕這水流實際上是毒液,“我想我還算是一個不錯的丈夫。”
“當然,你還是一個不錯的兒子,不錯的封臣,尤其有你兄弟們的對比,可這毫無意義。”康斯坦絲露出一個森冷的笑容,太陽落山了,她的臉孔蒙罩在陰影裡,這令她的神情顯得更加陰鬱,“傑弗裡,沒有人會愛你。”
沒有人會愛你。傑弗裡感到頭暈目眩,那一刻他仿佛墜入了地獄,隻有一對翕動的嘴唇不斷重複著那句話,“傑弗裡,沒有人會愛你”。
他是合法的婚生子,卻像一個私生子一樣被排斥在這個家庭之外,父親愛約翰,母親愛理查,小亨利更幸運,他同時被父母愛著,除了他,隻有他不被任何人偏愛。
“我不需要任何人愛我。”他定了定神,這時候他重新恢複了他慣有的神情,如同戴上了一張麵具,“留在布列塔尼,直到我們的孩子平安出生,現在,我要去巴黎。”
“巴黎?”康斯坦絲一怔,而傑弗裡已經回到房間,提筆開始書寫一封拜帖:收信人腓力·卡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