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蘭似乎是覺得今天的季夫人有些奇怪,浮腫的臉上懸了兩隻渾濁的眼睛,在季風身上上下打量。
“我為這方子,可前前後後廢了不少腿腳,你彆是找了彆戶吧?”
說著又冷哼了一句,“我乾這行這麼多年,遇到婆婆媽媽的,一概不接,我這是看在陳老太麵子上願意幫你,現在倒成你挑揀我了?”
“乾這麼些年?”季風目光微凝,“都是這種一命抵一命的勾當?就為了誕下一個男嬰?”
他餘光注意到,自己說這句話時,腳下的那個畸形影子似乎動了一下。
作為受益者,克魯亞大概是對季風這話有些不滿。
米蘭顯然也很不滿,嫌棄的表情寫在臉上。
“賤命也算命?要是能給他弟弟引好路,她這條命就算是積了功德,等到了下輩子,也是能投個好胎的。”
影子又是一動,他像是劇烈掙紮了一下,而後居然在季風的影子裡的站了起來。
沒有五官,整個身體隻是一個黑漆漆的輪廓,兩條腿長短不一,他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居然跛著腳朝米蘭衝了過去。
隻是不知為何,在咬上去的瞬間,克魯亞居然穿過米蘭的身體,直接撲到了地上。
他像是不甘心,嘶吼著一遍一遍去抓撓,可不管怎麼努力,始終連米蘭的半個影子都抓不到。
米蘭也絲毫沒有發覺,還在滔滔不絕她那套歪理,念念有詞的陳老太在一旁聽了許久,似乎也被說動了,絮絮叨叨的聲音越發刺耳。
季風卻將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克魯亞身上。
他的臉隻有一個影子輪廓,可季風卻在那張臉上看到了懊惱和沮喪。
似乎是注意到了季風的目光,那道影子抬起頭,吸著鼻子抽噎了兩聲,居然哭著朝自己撲過來。
“媽媽,”他喊道,“彆相信她,彆傷害姐姐。”
“什麼?”季風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
克魯亞這是在替小念求情?
他突然開口,連米蘭都嚇了一跳,伸長了耳朵想聽他的態度,半天等不到半句話,才終於忍不住催促。
“季夫人,想好了嗎?這藥可耽誤不得了,九九八十一天,一天都不能少,再不打算可就來不及了……”
“行了,”季風忍著惡心瞥了她一眼,“藥拿走,你也滾。”
“欸,季夫人,你這是什麼意思?陳老太,陳家這男娃是不想要了?”
米蘭轉頭看向身旁的陳老太。
陳老太立即尖叫起來,渾濁的眼珠掉到眼袋上,就這麼耷拉在外麵,眼球轉動著上翻,黑眼珠死死瞪著季風。
季風也終於聽清了她嘴裡念念叨叨的話。
因為吼得太急變了調,反反複複的隻有三個字:“要男娃。”
寒意沿著褲腿一路向上,像是來自克魯亞,又似乎還有彆的原因。
季風攥緊滿是冷汗的手,不自覺地退了一步。
“嘭”得一聲,門從外麵被推開。
米蘭快要發狂的臉上閃過一絲詫異,看清來人之後,眼珠轉了幾圈,居然又恢複了幾分清明。
她一把握住那人的胳膊,整張臉都快貼在了袖子上。
“陳先生,你怎麼才回來?”
說著又厭惡的朝季風瞥,拐彎抹角的刺了一句。
“都說懷孕傻三年,季夫人這腦子也沒得清醒,我剛才把這凝子丹給她先瞧了,不成想她可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我這知道的,是看出她覺得自己沒用,又心疼那幾個錢,這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在舍不得前頭那個女娃娃呢!”
她說著又鴨笑了一聲,眼珠上翻瞧著穆荀川,臉色更加古怪,“這凝子丹,怎麼著也得吃了,這要是湊不足天數,藥效起不來,又浪費了這一胎,我剛才來的時候,河邊那狗都堵著我叫,你也知道,狗妒男娃,我這瓶子裡,可裝著男娃的魂呢!”
季風忍無可忍,從牙縫裡吐出一個字,“滾!”
穆荀川原本隻是靜靜的聽著,直到季風開口,才將頭微微一抬,目光順著這道聲音追過來。
迷亂混沌的眼睛裡閃過一瞬的清明。
米蘭被吼得一抖,卻仍然大著膽子,將穆荀川的注意力拉回來,低語道,“陳先生,凝子丹就這麼多,夫人這樣我也不好和她多談,到底要還是不要,你總得給我個準話吧?”
說完又把念念叨叨個沒完的陳老太拉到身邊,打起感情牌。
“老太太這半條腿都快入土的年紀了,就盼著哪天能有個孫子,你夫人不著急,可你是個孝順的,總得讓她合著眼走不是?”
“按你說的辦,”穆荀川默了許久,才沉聲應了一句,“如果是兒子,少不了你的。”
米蘭果然喜笑顏開,“得嘞,那這事我就給操辦了,越早越好,七八月的天最好,皮膚水潤,好起針,也好縫補。”
說完就像是完成任務似的,生拉硬拽著陳老太走出門去。
季風眉頭皺成一團,聽那扇門重重合上,才將身體轉過來。
一肚子的話還沒理出頭緒,看到穆荀川的瞬間卻先嚇出了一身冷汗,滿身的怒氣跟著散了大半,“你這是……受傷了?”